第八章

第八章

这一天早晨刚上班,高三(1)班的班主任刘老师慌慌张张来到校长办公室向宁奇汇报:“宁校长,我们班的哈丽可能辍学了。”

“哈丽?什么原因?”宁奇感到很突然。

刘老师说:“什么原因还搞不请楚,反正她已经两天没有到校上课了,没请假也没打招呼。我在同学中做过调查,都说哈丽很可能要退学。马上就要面临高考,哈丽退学的问题学校必须认真对待。”

刘老师说得不错,因为宁奇心里明白,哈丽虽然是一名普通学生,但是在黄龙中学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是重点班里的尖子生,而且是尖子里的尖子,今年重点高校的招生录取全指望她。在高考激烈竞争的今天,她决定着学校的声望,决定着学校的荣誉,她就是学校的一张王牌。这些年为了高考升学率宁奇没有少动脑筋,他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吸引优秀生源,其中一条是成绩优秀的少数民族学生可以免除学费。哈丽本来家住市里,但是因为家庭困难不得不到这所县城中学就读。

事关重大,宁奇不得不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在刘老师的带领下向哈丽家匆匆赶去。

哈丽的家住在工人新村,虽然是楼房,但因为是一楼,室内的光线比较阴暗,屋里的空气也不流通,散发着一股霉湿的味道。敲开门,家里就哈丽一个人,老师和校长的同时到来让她感到十分意外。但是她似乎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她看上去很沉稳,没有丝毫的慌乱。宁奇没有问话,先开始慢慢巡视室内。室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占主导地位的是四周墙面上数不清的奖状。忽然,一幅照片定格在他的瞳孔里,那幅照片上有他。他急忙走近前细看,正是他和阿里子戴着大红花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张。

宁奇回头看看哈丽,再转头看看照片,慢慢问:“你爸爸叫啥?”

“叫哈德金。”她的声音很低。

“你妈叫啥?”宁奇再问。

“叫马彩花。”声音仍然很低。

宁奇看着她,忽然回头问刘老师:“这一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老师一时不知所云。

“那你认识我吗?”宁奇问哈丽,两眼直视着她。

“认识,你是我们校长。”她显然答非所问。

“你知道我和你爸你妈的关系吗?”宁奇跟着问。

她不言语。

“你爸你妈没告诉你吗?”宁奇紧追不舍。

她仍然不言语。

宁奇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问道:“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不把我和他们的关系告诉你?”

“告诉了,他们不让我告诉你。”她的声音低到了最低限度。

宁奇一阵激动,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你爸爸呢?”

“去了医院。”

“那你妈呢?”

“住院了。”

他急切地问:“什么病?”

她不说话,只在那里淌眼泪。

宁奇扶住她的双肩不停地摇:“哈丽你快告诉我,你妈到底得的什么病?”

她长哭一声:“乳——腺——癌——”

他们急速赶到医院,色旦子躺在病床上,手上吊着针,阿里子的轮椅紧靠在床边,他坐在轮椅里睡了过去。

色旦子看他们3个人一起进来,先是一惊,然后是对哈丽一连串的诘问:“谁让你把我的事告诉大爹的?谁让你把他们带来的?给你安顿的话都忘光了吗?”

哈丽委屈地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宁奇走到病床前,对着色旦子一顿数落:“你怎么会埋怨孩子呢?我问你,我们的关系你为什么不让哈丽告诉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哈丽辍学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宁奇突然发现他有些愤怒,他尽量压低声音,但是他无法压抑胸中的烈火。

色旦子低下头,开始流眼泪。

阿里子已经醒了,对宁奇说:“大哥你别生气,我们想过了,告诉了你,你肯定不会不管的。可是,你管理着那么大一所学校,贫困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你有你的难处,能给哈丽免了学费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们怎么能再给你放为难呢。”

“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该让孩子辍学啊!”宁奇仍然愤愤地。

阿里子说:“哈丽的书不是不念,念了也没用,一旦考上大学,还是上不起。到了那个时候,就会比这阵子更难受。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再说现在不是家里遇到点困难事吗,等我们把这阵子扛过去了,书还是要念的。”阿里子讷讷地说。

“你混蛋!”宁奇彻底暴怒了,“人生在世,谁家还没有点难事?可是我告诉你们,纵有千难万难,孩子的书必须得念。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们,从今天开始,哈丽的事不用你们管,完全由我来负责,直到考入大学,将大学念完!”

阿里子说:“大哥你的好意我们领了,可是这事万万做不成。”

“为啥做不成?”宁奇质问他。

阿里子说:“你想,你的女儿今年也要考大学,家里就你一个人挣工资,一个人养活一家人,你的家里也紧啊!”

色旦子说:“她爹说得对,这事做不得。两个娃娃我们必须保一个,不能牵扯得都上不好。要是为了我们的孩子让你的女儿受了影响,你让我们的心怎么安生?”

她又在抹眼泪。

宁奇又气又急,在病房里踱着步。此刻他的脑子很乱,他再也拿不出说服他们的理由。哈丽端一把凳子放在他面前说:“校长你坐下休息一会儿。”

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激动,说话的时候,她的眼里闪着泪光。宁奇不由自主伸过手,轻轻抚摩她的头。她是个多么优秀又多么懂事的孩子啊!他内心一阵感叹。忽然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他似乎是在抚摩着自己的女儿,感觉是那样亲切。这种感觉一经产生便开始发酵,迅速膨胀起来。这种膨胀促使他的脑子里萌生出一个很奇怪的主意,他没有给自己留有任何斟酌的时间,决定立即实行。

宁奇转过身正色对他们说:“哈丽必须跟我回校!”

阿里子说:“事情我都讲清楚了,我就不明白了,大哥你为啥死抓住哈丽的事不放呢?”

宁奇定一定神,郑重其事地说:“事已至此,我要对你们透露一个隐藏了18年的秘密。”

“什么秘密?”阿里子和色旦子齐声问。

宁奇一字一顿:“哈丽是我的女儿!”

他的话一出口,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凝固在那里,哈丽看看她妈又看看她爸,最后将疑虑的目光落在宁奇的脸上。

宁奇开始对他们娓娓地讲述一个故事:“你们的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没奶,白兰芳给她喂过奶。后来我看她身体瘦弱饿得可怜,就到育婴室偷偷掉了包。开始我只是想瞒着你大嫂让孩子能吃上奶,没想到到了出院的时候孩子已经长大,再也没有办法调送回去。这件事埋在我心里整整18年,我本不打算说出去,可是哈丽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能不说了。今天,我要把我的女儿领回去,我要名正言顺地供给她上学。”

两口子一脸惊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奇又说:“我刚才认真想了一遍,这件事猛一听有些突然,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其实细细想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两口子眼睛瞪得溜圆。

宁奇笑笑说:“你们想想,你们领了我的孩子我又领了你们的孩子,我们每人不就有两个女儿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事?”

突然,哈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转身向门外跑去。

宁奇给刘老师使个眼色,他跟着他出了门。宁奇附在刘老师的耳朵上如此这般地安顿了一番,他点点头追了过去。

刘老师追出住院部,哈丽正在一棵树下哭泣。他递给她一张手纸说:“别哭了,坐下,坐下听老师给你讲。”

他拉哈丽坐在花池子的矮墙上。

他问道:“哈丽你给老师说句实话,校长这个人好不好?”

哈丽点点头。

他又问:“那你告诉老师,你喜不喜欢校长?”

哈丽稍一迟疑,又点了点头。

刘老师说:“如果校长真的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喜欢他吗?”

哈丽抬眼望着刘老师,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刘老师问:“那是什么问题?”

哈丽说:“这个现实我无法接受。”

刘老师猛然问:“假如校长刚才说的是谎话你还喜欢他吗?”

哈丽一脸惊愕。

刘老师说:“我说的不是假设,是真的。我告诉你,校长刚才说的是假话,是他编造的一个美丽的谎言。”

哈丽站起身来:“真的?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刘老师语重心长地说:“这就是校长的良苦用心啊。他既不想让你失学,又要想治好你妈的病,无奈之下,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哈丽越发不解:“那他为什么非得要编造这样一个谎言?”

刘老师说:“知子莫如父,你的父母你应该最了解。你们家庭虽然十分困难,但是他们宁愿固守清贫;你们家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但是他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他们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更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所以说,如果不编出这么一个谎言,资助你上学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的。”

“原来是这样!”哈丽轻声惊叹。

“我还要告诉你,”刘老师接着说:“关于校长资助你的问题你不要有过重的心理负担,因为这不仅仅是校长的个人行为,而是通过行政手段,通过社会力量加以解决,所以你们根本不用担心他女儿的上学问题。”

哈丽热泪盈眶,向着病房的方向轻声说:“宁伯伯,谢谢您。”

刘老师说:“哈丽我问你,如果现在校长让你帮他一个忙,你愿意吗?”

哈丽坚定地说:“我愿意。”

“那好,”刘老师说:“从现在开始,你要认你这个校长爸爸,直到你大学毕业。在此期间你必须在你父母面前保密,能做到吗?”

哈丽想一想说:“能!”

刘老师笑着说:“拉勾。”

哈丽伸出指头说:“拉勾!”

宁奇送走刘老师返身再进病房的时候,色旦子哭起来:“天啊!怎么会是这样?”

宁奇赶紧说:“弟妹你先别哭,听我把话说完。”

色旦子抽泣半天,总算住了声。

宁奇说:“刚才那是我当着哈丽的面编造的一番谎话,看样子你们还当真了?”

阿里子着急问:“你为啥要哄她?你就不怕伤害她?”

宁奇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美丽的谎言,我玩的这是心理学。”

“心理学?”两人异口同声问。

宁奇说:“是的,是心理学。哈丽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她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从小受家庭熏陶,她有很强的自尊心和很强的独立意识。她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更不可能接受别人的施舍,所以我资助她上大学她会有很大的心理障碍,或者说,她根本就不会接受。刚才是没办法的情况下想出来的急办法,虽然是下策,但是也能为我的资助找到一个理由。好在这样的谎言最多维持三四年,时间不会太长。我在想,当谜底揭开的那一天,她是会原谅我的。”

“原来如此。”阿里子长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宁奇说:“这需要你们的配合。”

阿里子连声说:“我们配合,我们一定配合!大哥你说,怎么配合?”

宁奇说:“很简单。改天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当着大家的面把话挑明了,只要你们认账就行。”

阿里子很迟疑:“我们好说,只怕两个孩子和嫂子……”

宁奇说:“这你放心,有我呢。”

宁奇说这番话的时候,色旦子早已经泪流满面。

阿里子说:“大哥,你为啥对我们这么好呢?你让我们怎样报答你呢?”说着,他从轮椅上滚落下来,就要跪在他的面前。

宁奇赶忙上前接住。

突然,从门外闯进一个人来,不由分说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屋里的人被眼前发生的事搞懵了。

宁奇赶紧拉起那人说:“这位大哥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那人坚持长跪不起,宁奇费了好大的劲才拉起那人。待那人抬起头来,惊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奇问:“表哥?你怎么到了这里?”

他看见宁奇也是一惊,随即说道:“兄弟是来给我说情的吧,那我告诉你,什么也别说了,我这辈子算是遇上好人了。”说着话,掏出一沓子钱便往色旦子手里塞。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兰芳的表哥。

宁奇问阿里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里子淡淡一笑说:“其实也没有啥事。”

宁奇又回头问表哥,表哥滔滔不绝说出事情的真相。

表哥买的正是阿里子的房子,只到此时宁奇才搞明白,阿里子卖房子是事出无奈。

表哥不想麻烦宁奇,他抱着试探的心情自己找到医院里来。打心底里说,他压根儿就没有指望把那两万元定钱都要回来,他的目的是来向他们诉说一番,他要将他家的不幸告诉他们,哪怕能求得他们一丁点儿的同情,能或多或少退他一些钱都感恩不尽。现在对于他们家来说,百八十块都不算小数目。

他果然诉说了,他的诉说令他们很意外也很为难。急等着派用场的钱没了指望,退了房子则意味着色旦子将中断治疗,同时将中断女儿的学业。他们又一次陷入十分困顾的境地。

阿里子让他先出去一下,容他们商量商量。他没有争辩也没有乞求,转身走出病房。

10分钟过去了,没有动静;20分钟过去了,没有动静;半个小时过去了,病房的门仍然紧闭着。这是他意料中的事,人家说的“商量”其实就是一种打发。他怀着倾诉后的通畅和失望后的憋屈开始往回挪动脚步。就在他将要离开医院的时候,色旦子从后面赶过来喊住了他。她手上拿着一个小布袋,他认识,这是他送定钱时装钱的布袋,这布袋是银行送给他的,上面印着银行的字。然而当初送来的时候是鼓的,现在却是瘪的。

色旦子很平静地告诉他:“把你的东西装好,早点回去吧。”

她帮他把布袋折叠好装进内兜,又将衣襟掖掖系紧了扣子,返身回了病房。

回到家里他掏出布袋,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急忙打开布袋,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来,他看那纸,是一张两万元的活期存折。他的手开始发抖,他突然觉得有些发晕,他甚至怀疑这是在做梦。他把那张存折足足看了一根烟的工夫,然后一刻也没有停留,返身进了城。他直奔银行取出一万块钱,他要把这钱交给这一对好心人。

表哥还在坚持,色旦子还在推让。

阿里子说:“大哥你把这钱收起来,你听我说。回民信的是主,汉民信的是天,我们虽然信仰不同,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人活在世上最要紧的是要讲良心。不错,我们确实有难处,可是你的难处更大,没有难处你也不会做这种反悔的事。两万块定钱本来就是你的,在我们的交易没有成功之前永远是你的,这是受法律保护的。大哥你说对吧。”

看着这一对诚实的夫妻,宁奇还能说什么呢?

但是他还是说了。

他对表哥说:“困难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又对色旦子说:“弟妹的病不必担心,我刚才来的时候问过大夫,你的化验单已经出来了,确诊结论,肿瘤属于良性,只要做了手术什么问题都不会有的。”

他俩相互对视,脸上露出笑容。

“不过……”宁奇故意卖个关子。

“不过什么?”色旦子追问。

“不过,到时候你要好好配合大夫和护士,再不要害得兄弟出那照相的洋相噢。”

“哈哈哈哈……”俩人开怀大笑。

表哥发话了。他说:“本来我给儿子在农村盖了一套房子,但是为了赶形势,找对象不得不在城里买楼房。儿子走了,房子也闲下了。这样,出了院以后你们如果不嫌弃就搬到农村住我的房子。我的家在红牛湖边,最近上头规划要在那里挖湖,说是还要开发旅游区。我听说弟妹原先是开馆子的,在旅游区开个清真餐厅,生意一定错不了。”

没等他二人表态,宁奇一拍大腿说:“好啊!就这么定了。”

一阵清风吹来,撩开窗帘,一股沙枣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窗外,一帘黄花。

宁奇说:“我看这样,为了表兄的问题顺利解决,为了祝弟妹早日康复,为了哈丽重归校园,今天由我做东,咱们一起到饭店聚一聚,好好庆贺庆贺,怎么样?”

“好!”三个人一起响应。

表兄说:“聚可以,这客必须我请!”

“必须我们请!”阿里子和色旦子异口同声。

宁奇说:“你们都别争了。你们都等着花钱,必须我来。”

回到家里,已是夜深人静时分。白兰芳已经睡了,宁奇轻轻开门轻轻来到书房,他没有开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窗外一帘月光,大明的月光把影影绰绰的树阴投射在窗帘上,飘飘摇摇,似晃动的云。他的思绪随着这树影晃动着,顷刻间,那一张张生动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和着那树影一起晃动起来。色旦子的忍耐、阿里子的窘迫、哈丽的放弃,这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让他重新认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家庭。一想起老表兄跪地感恩的那一刻,他的心灵又一次震撼了。是啊,就是这样一个贫困交加的家庭,就是这样一对难中求助的夫妻,他们首先想到的,却是他人的难处。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轻轻走进卧室。白兰芳睡得不是很熟,她翻了个身,发出轻轻的叹息声。他知道,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很纠结,对逝者的思念和对生者的担忧煎熬着她,让她痛苦不堪。他轻轻推推她:“你醒醒。”

白兰芳睁开惺忪的眼睛,问他:“什么事?”

宁奇说:“好事。表兄的问题解决了!”

“是吗?怎么解决的?”白兰芳猛地坐了起来。

宁奇将色旦子退还定金的事备细讲了一遍,白兰芳感慨万端:“真是遇上好人了!”

“不过,”宁奇说:“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老表兄的问题解决了,难处全放到阿里子家里了。”

“阿里子家里怎么了?”白兰芳急急地问。

宁奇又将色旦子住院和哈丽辍学的事备细说了一遍,白兰芳叹一口气:“这才是麻绳赶到细处断,简直要人的命呀。”

她突然抓住宁奇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头子,自从你当上领导以后,我一直没有拖过你的后腿。为了不影响你的工作,我向来没在你面前张过口。今天,我第一次求求你,无论如何要让哈丽把学上完。我说句不应该说的话,公家的钱咱们一分不沾一毛不贪,但是你想办法拿点出来,让哈丽先上学。退后一步讲,将来上头一旦追究下来,咱们认了。”

宁奇说:“哈丽的事我正在积极想办法,应该问题不大。现在还有一个不太好解决的问题,恐怕需要你的配合。”

白兰芳说:“只要哈丽能上学,你让我怎么配合都行。”

宁奇把他在医院编织的那个美丽的谎言说给她,白兰芳先是一惊。紧接着“咯咯咯”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

笑完了她说:“没问题,我就认她这个女儿。”

第二天一上班,宁奇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县教育局去找何局长。经过一夜的思考,他已经拟订了一个初步方案,他要以学校的名义设立一个特优特困生助学基金,专门资助那些贫困学生。但是,单靠学校的力量远远不足,这需要政府和社会力量的支持。当下亟待解决的是,需要教育主管部门审批。

他站在局长办公室门前,轻轻叩门。

屋内传出一个声音:“请进!”

宁奇轻轻推门进屋,何局长正在埋头看一份文件,头也没顾得抬。他向沙发一伸手:“请坐!”

宁奇慢慢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何局长看完文件,抬起头来。一看见是宁奇,他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宁奇面前说:“是宁老哥啊,多长时间没见你了,你不来我还正想去找你呢。”

宁奇说:“我知道局长工作很忙,所以不敢随便打扰,还望局长多多原谅。”

何局长板起面孔说:“我说你别一口一个局长好不好,咱哥俩是啥关系,那样称呼显得太生分了,以后不许这样叫了。”

宁奇说:“本来嘛。”

他上前递给何局长一根烟,何局长接过烟,打着火给他送了上去。宁奇连连摆手道:“我不抽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抽吧。”

何局长有些生气:“你不抽烟给我递的什么烟?以后少给我来这一套!说,是不是有什么事?”

宁奇尴尬一笑说:“今天来想向领导汇报一个情况。”

何局长说:“又来了。”

宁奇歉然一笑:“习惯了。是这样,最近我遇到了一件很头疼的事,我琢磨了很长时间,已经有了一个初步想法但是还吃不准,特此来向领导请示的。”

何局长问:“什么头疼事?”

宁奇说:“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有一个特困生,父母下岗,母亲又有病住院,家庭十分困难无法继续上学。这孩子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马上面临高考。她叫哈丽,是个回民,她的困难不仅仅在眼前,而是今后的大学四年。我的意思是……”

何局长打断他的话说:“算了别说了,我给你表个态。既然你已经琢磨了很长时间,说明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一切按你的意思办。我们的出发点是帮贫助困,我们的落脚点是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学生正常上学。我只要你的巩固率和升学率,具体事宜你完全可以自主决定。这样,回去以后你写一个报告报到局里,我签字就行了。”

宁奇说:“这么大的事,又是第一次办,我的意思还是向你详细汇报一下的好。”

何局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助学需要拿钱对不对?今天来是借着汇报之名到我这里伸手要钱来了,对不对?”

宁奇有些不好意思,笑而不答。

何局长说:“用多少钱你在报告里写清楚,我尽最大努力,这总满意了吧。”

宁奇如释重负,说一声:“谢谢局长”,起身就要离去。

何局长说:“你先别急着走,我正好有事找你。”

宁奇立定,问道:“请问局长有何吩咐?”

何局长说:“现在你来得正好,咱俩一起去一趟咱们的老根据地怎么样?”

“哪个老根据地?”宁奇问。

“自然是河阳中学。”何局长说。

宁奇问:“你去了办公事,我跟了去干什么?”

何局长说:“咱们一起去看看王校长,顺便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

宁奇问:“和我们商量?商量啥事?”

何局长神秘一笑:“肯定是好事,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何局长说完,将宁奇生拉硬拽下了楼,把他推上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