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赵小莲镇住了撒野的牢头狱霸,走过去扶起那个老女人,拍拍她身上的土,端过一碗水来放在她的手上。她侍候着老女人喝了水,然后向着监舍门外喊:“报告政府,这里出事了!”
一个狱警闻讯走了过来,隔着门问:“出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
赵小莲说:“有人病了,要马上送医院。”
狱警问:“有那么严重吗?就会小题大作。”
赵小莲说:“大作小作你看看就知道了。反正我已经向你报告了,出了问题由你负责。”
狱警向屋里瞅了瞅,然后开了门走进监舍。赵小莲将他带到老女人跟前说:“她已经病了好几天了,不吃不喝的,再不看恐怕放大了。”
狱警看了看说:“那行,我去把狱医叫来,给开点药。”
赵小莲说:“光开药恐怕不行,她这是传染病,闹不好我们都传染上就麻烦了。”
狱警问:“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保外就医吧。”
赵小莲说:“依我看,你先把她带到医务室查一查,怎么治病那是下一步的事。在这之前,至少要把她隔离起来。”
狱警想了想说:“那好,你牵着她,跟我来吧。”
老女人果然走出集体牢房,单独隔离治疗了。监狱安排了专人陪伴,陪伴她的,就是赵小莲。
老女人是个老尼姑,她的罪行是因为拜佛念经给人看病,被打成牛鬼蛇神获罪入狱。这一次的出手相助,让她对赵小莲感激涕零。她一心想着要报答她,但是苦于身处绝地,无以为报。忽然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赵小莲有一串佛珠,眼里立刻放射出异样的光采。她问她:“你这佛珠是哪里来的?”
赵小莲说:“是我妈留给我的。”
老尼姑问:“这么说你妈也信佛?”
赵小莲长叹一声:“可怜她吃斋念佛一辈子,一心行善积德,最后却落了个……”赵小莲再没有说下去。
“阿弥陀佛!”老尼古轻诵一声,不再发问。
她对赵小莲说:“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发现你是个有佛缘的人,今天听了你的身世又见到这串佛珠,果然如此。阿弥陀佛,真是个好人啊!”
赵小莲说:“好人没有好报,也是枉然。”
老尼姑说:“阿弥陀佛!佛家讲的就是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要不报,时机不到。等着吧,你会得到善报的。”
赵小莲叹一口气说:“我也没有那种念想,我只求佛祖能保佑我的儿子平安无事我就天天念阿弥陀佛。”
老尼姑问了她儿子的情况,十分肯定地说:“佛祖一定会保佑他的。”
赵小莲说:“但愿如此。”
老尼姑忽然拉住她的手说:“我想把你带进佛门,圆你一个莲花梦,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赵小莲看了看破烂的监舍,笑着说:“即便是有拜佛之缘有向佛之心,这种环境也不合适啊。再说了,万一被狱警发现,还不得罪加一等。”
老尼古说:“不会的。只要佛在心中,其他形式都是次要的。咱们又不设经案又不做道场,只在心里诵经,他狱警能发现吗?”
赵小莲问:“不设经堂怎么拜佛念经?”
老尼古说:“好办得很。”
赵小莲看着老尼姑,不知道她会讲出什么话来。
老尼姑起身走到监舍门口,仔细听了听动静,返回来对赵小莲说:“办法倒是有,不知道你愿意干不愿意干?”
“干什么?”赵小莲问。
老尼姑说:“这样,现在我就教你念经你念不念?”
赵小莲问:“念经?现在就念?”
老尼姑说:“念经是进入佛门必修的功课。念经既可以为别人超度,也可以拔了自身的苦楚。最要紧的是,它能让身处逆境的人静下心来,坦然面对一切。”
赵小莲很不以为然:“我们都苦成这样了,只靠念经就能脱了苦难?远的不说,就说你和我妈,念了一辈子的经,结果呢?该挨斗的挨斗,该坐牢的坐牢,谁保佑你们了?”
老尼姑说:“你是不知道啊。要想把这些事情说清楚,一句两句恐怕不行。”
赵小莲说:“那就不说了呗。”
老尼姑想了想说:“不说不行,你对我这么好,我必须对你说清楚,让你有个好修行。”
赵小莲看她这么真诚,再也不好推辞。
“人有三世,”老尼姑说:“今生的苦楚都是前世的因缘,并不是我们现在做错了什么。现在念经一是赎前世的罪过,二是修来世的福音,功德无量。你还年轻,应该好好想想,前半生已经这样了,我们就该好好修后半生;今生已经这样了,为啥不好好修修来世呢?来世得好好活人,你说对不对?”
赵小莲将信将疑,说道:“真要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老尼姑说:“这些话本来是说给佛家弟子的,你们佛外之人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信不信由你,请你不要排斥它。”
赵小莲说:“你放心,我认真听着呢。”
老尼姑说:“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希望你跟着我学学。咱们先把修来世的事放一放,咱们就说眼前。”
赵小莲问:“眼前怎么了?”
老尼姑说:“眼前,念了经至少可以让你的心静了下来,像我们这些受困牢狱之人,真是度日如年,如果心静了,日子也好打发了你说对不对?”
赵小莲有些动心,但是并没有表态。
老尼姑说:“要不咱们先试试,我念你跟着念,实在不想念你可以不念,耳音灌满了自然就会了。”
赵小莲面有难色。
老尼姑说:“那咱们就先念《大悲咒》。”
赵小莲点点头。
那年秋天,宁奇带着喜顺子又去看望赵小莲,顺便给她送几件衣服。可能是天气乍冷的缘故,宁奇发现赵小莲脸色有些发青,人也没有先前那般精神。赵小莲对喜顺子一如既往地热爱,看了又看、亲了又亲,反而长时间地将宁奇冷落在一旁。宁奇不在赵小莲的意,因为母子深情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一直到分手赵小莲都没有和宁奇说一句热乎话,先前好多次探监时的甜言蜜语以及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丝毫没有。
这让宁奇感到很意外。
分手的时候赵小莲忽然说:“我想请你给我办一件事。”
宁奇说:“完全可以。啥事?你说。”
赵小莲压低声音说:“下次来的时候为我带几本有关佛教的书,行吗?”
宁奇不加思索地说:“没问题。”
以后的几年里,中国大地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央一个大会开完之后,土地承包给了农户,农民的手里又一次得到了土地。农民分到土地的那一刻就像鱼见到了水孩子见到了娘,农村立马红火起来。更让农民高兴的是,上头的政策鼓励人们发家致富,谁富谁光荣,谁懒谁受穷。地主富农的帽子全部摘了,再也不提什么阶级斗争,而且允许雇工。还有一个重大变化就是,允许回民建寺汉民盖庙基督徒修教堂,阿訇可以心安理得地进清真寺讲经礼拜,和尚居士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庙院烧香拜佛,神甫可以大大方方地进教堂做弥撒唱赞歌。
这期间宁奇一直耐心地等待着赵小莲。宁奇无数次地探监无数次地向赵小莲坦露他的心扉,赵小莲始终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随着赵小莲刑满释放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宁奇的心情也随之迫切起来。伴随着这种迫切,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当又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来临的时候,赵小莲刑满释放,宁奇一大早便动了身,领着喜顺子到监狱去接她。
赵小莲从监狱里走了出来,径直向喜顺子走去。她的变化很大,他发现她表情有些呆滞语言有些木讷,只有那两个迷人的酒窝仍然留在脸上。赵小莲从宁奇手中拉过喜顺子,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此时的喜顺子已经6岁,他的头出奇得大,跟整个身体不成比例。他总是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口角流下的口水把衣胸浸得透湿。
赵小莲站在监狱门口仰望蓝天,天上的浮云好自在。她好久好久没有将头低下来,好像要随着那浮云飘向远方。
宁奇说:“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好了,咱们回家。”
赵小莲好诧异:“回家?家在哪里?回哪个家?”
宁奇更诧异:“家在宁家梁子,你难道连家都忘了?”
赵小莲说:“我怎么会忘了呢?但是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地方。”
宁奇说:“不管怎么说,总得先回到我家咱们再做计议吧。”
赵小莲站在原地没动。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宁奇问:“不想回家,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赵小莲忽然说出四个字:“我要出家。”
宁奇惊呆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小莲说:“我——要——出——家!”
听了赵小莲的话宁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她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他问道:“小莲你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随口说说,你可别吓唬我。”
赵小莲说:“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四大皆空,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我的儿子。现在,我已经心如死灰,没有任何念想,只想着把喜顺子拉扯大,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了此一生。”
她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
她的举动让宁奇大大吃了一惊。他说:“小莲我就不明白了,过去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政策变了条件好了,好不容易出了监狱,你为啥反而有了这样的想法?”
赵小莲说:“这都是前世的因缘,改变不了。”
宁奇急得直跺脚,情绪有些激动:“小莲你听我一句劝,现在就跟我回家,咱们结了婚,守住咱们的责任田安安稳稳过日子。咱们不图荣华富贵,咱们就图个安乐和美,你说,那该多好。”
赵小莲说:“我心意已决,你就不必多费口舌了。你现在虽然是个农民,但是你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姑娘的。过去的事我非常感谢你,从小到大你一直照顾我,现在你又帮我照顾喜顺子,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
宁奇说:“快别说那些报答不报答的事。”
赵小莲说:“佛家讲的是知恩报恩,不说怎么行呢?你放心,你好人自有好报,我会在佛祖面前为你祷告的。”
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宁奇有些无可奈何,轻轻摇了摇头。
赵小莲说:“我还要告诉你,我的这个决定并非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在监狱服刑的日子里,我虽然身没进佛门,心已经皈依佛祖。几年的监狱生活,我已经念完了不少的佛经,每天默默作着功课。对于我来讲,现在跨进佛门只是个仪式和形式的问题,一旦剃了度受了三规五戒,我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佛教徒。”
到现在宁奇开始后悔了,后悔他当初不该为了赵小莲的一句嘱托,冒着挨斗挨批甚至接受改造的危险,从民间偷偷摸摸给她找到几本佛经以及有关佛教的书籍,后悔他不该一次次提心吊胆欺瞒狱警把这些书巧妙地带进监狱。他只知道监狱是一个忏悔罪恶的地方,劳动改造是一个净化灵魂的过程,他却万万想不到这里会把赵小莲的灵魂改造到如此的地步。
自从赵小莲说出:“我要出家”这4个字来,宁奇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把她拽回来。无奈之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寺庙焚香礼佛受三规五戒削发为尼。因为佛教界有僧尼不同居一寺的讲究,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小莲住进一座废弃的破庙整天面对黄卷青灯打发时光。
赵小莲进住的是临山的一座寺庙,建筑年代不详已无法考证,经年的风吹雨淋,使这座无人照管的破庙破损得已经不成样子。原先供奉的泥像早已经被砸碎,只剩下空落落的莲台。墙角裂了很宽的缝,窗户支离破碎,无法遮挡风雨。赵小莲每天手捧钵盂拉着喜顺子下山化缘,风雨无阻。她对施舍的众生许下誓言,她要用化来的善款重修庙宇,再造金身,求佛祖保一方风调雨顺,人寿年丰。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美好的心愿,路却无边的漫长。
宁奇伫立庙前,久久不忍离去。他想,既然她已经一心向佛,他得帮助她营造一个适于生存的环境,至少让她有一个安全而温暖的栖身之所。然而那场惊心动魄史无前例的运动刚刚结束,至今心有余悸,不敢造次。另外,修庙宇需要一笔可观的经费,如今的他最多也就解决了温饱,出资修庙则苦于无能为力。
他绞尽脑汁地想,他忽然想到了景万荣。
这些年,景万荣致力于发家致富卓有成效,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类人,景万荣被周围的人所羡慕所嫉妒所不服,他们称他为暴发户。景万荣的发迹是他最早认清形势,最早领会了上级精神,最早成立了一个搞建筑的包工队,他就是包工头。景万荣不止一次对宁奇说过,他的目的很单纯,一是想挣了钱,用金钱弥补失缺知识的缺憾,二是娶一个好媳妇,和和美美过日子。第三是一旦手头宽裕,他要报答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报答社会。
宁奇找到景万荣,开门见山地说:“景老板,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不知老弟愿不愿意?”
景万荣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没问题。”
宁奇说:“那我先谢谢你了。”
景万荣说:“你我弟兄之间,有啥你就直说,何必那么客气呢。”
宁奇说:“其实也不完全是我的事,你帮帮忙也算理所当然。”
景万荣有些不解:“你就别绕弯子了,快说。”
宁奇说:“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拿出几万块钱做点善事?”
景万荣感到十分突然,他问道:“你怎么打猛子想到这上头去了?做啥善事?为谁做善事?”
宁奇说:“往大里讲是为老佛爷做善事,往小里讲是为咱们的老同学赵小莲帮上一把,帮她渡过难关。”
景万荣一听说赵小莲,拍一把脑门说:“都怪我,只知道她刑满释放了,一直没有时间去看她。她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
宁奇说:“出狱以后她执意要出家,现在已经削发为尼,安身在一座破庙里,生活十分艰难。”
景万荣非常震惊:“她怎么会走了这条路?不行,你带我去,咱俩一定要把她拉回来。”
宁奇说:“她已经受了三规五戒剃了度,想拉回来显然不可能了。所以我有一个想法,既然她心意已决,就得想办法为她创造一个比较安稳的生活环境。具体地讲,就是帮她把那座破庙进行修缮或者重建,否则她真是太可怜了。”
“建寺庙?你是不是也入了佛教?”景万荣简直不可思议。
宁奇说:“是的,是建寺庙。我没有入佛教,但是我要和你共同帮一个虔心跨入佛门的人。她要实现一心向佛的心愿,咱们就成全她,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得到你的帮助和支持。”
景万荣恍然大悟。
他问道:“在哪里建?”
宁奇说:“你跟我来,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景万荣再没有问下去,两个人上了车,向大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和宁奇一样,当景万荣见到赵小莲以后他对她的处境大为吃惊,他无法想象,一个柔弱的女子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是如何在这所破庙里度过一个个日日夜夜的。赵小莲的境况让他十分纠结,他同样割舍不下。
宁奇问:“怎么样?”
他对宁奇说:“什么也别说了,这事交给我吧。”
景万荣是个急性子人,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上他的建工队拉上砖石水泥去修建那座破庙。他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固了庙墙、修复了门窗,另外在下首盖了两间厢房,专供赵小莲住宿。他又请来了工匠,在莲台上塑了三尊佛像。
完工以后建工队都撤了,景万荣跟赵小莲告辞。
景万荣说:“房子盖好了你先住着,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有什么难处找我,别一个人硬撑着。”
赵小莲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对景万荣说:“施主此言差矣。你的善举慧清先替佛祖谢过,你的功德只会记在你的功德簿上,你是在为你自己种福田,别人谁抢也抢不去的。”
赵小莲的法号叫慧清。
赵小莲接着说:“如果单纯为了帮我,施主大可不必。我们这些人既然选择了出家,就是选择了吃苦,想必苦行僧的说法你是知道的,一只钵盂一口斋饭一领僧衫一双僧鞋足矣。我们之所以选择受苦,其实就是选择了赎罪。”
景万荣问赵小莲:“你是受害之人,你有啥罪?”
赵小莲再念一声:“阿弥陀佛”,说:“我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我今生做错了什么,我的所作所为你最清楚。原因是什么?全是前世造下的孽。我必须寡欲清心苦度修行,才能赎清罪过,落得个来世安生。至于说踏莲西去驾鹤西归步入西方极乐世界,贫尼不敢有此奢望。不过施主你不一样,你今天种下的福田来世定有福报,来世你就是菩萨。”
景万荣傻乎乎地听着,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赵小莲接着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讲的是舍得、放下、看破、自在。其实这些东西放在你们俗家同样适用。今天你出了力舍了财,今后你会进更多的财,这叫什么?这叫有舍必有得,这就是因果报应。报应这东西可迟可早,迟的留在下世,早的应在今生。今生的报应叫什么?这叫现世报。好事现世报,坏事也现世报。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要不报,时机不到,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景万荣被赵小莲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
赵小莲的一番话大大出乎景万荣的意料之外,修建寺庙这件事与景万荣的初衷也大相径庭。本来是他和宁奇对赵小莲的一份关爱,却让赵小莲把他拉进了佛教的王国,什么种福田什么现世报,还给景万荣封的是菩萨。
不过后来的事让景万荣对赵小莲的话产生了很大兴趣,因为景万荣能感觉到他无论家庭还是事业一顺百顺。先是娶了一个漂亮妻子,一年以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最重要的是,景万荣确实发了大财,然而他不知道这些事跟修寺庙有没有必然联系。景万荣干了这样一件事,他瞅准了一个机会,在当地率先干起了煤炭开采。这件事投资大风险也很大,但是利润之丰厚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天的煤款是用编织袋子装的。
这期间景万荣的思想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他每年都会心甘情愿拿出百八十万元投在寺庙里。原来的旧庙拆除了,先后建起了一座大雄宝殿、一座观音殿、一座地藏殿,寺院裹了围墙,建了山门。现在的寺院有了名字,叫福源寺,寺内女尼8人,赵小莲是住持。
新修建的福源寺气势雄伟,香火旺盛,慧清常带领弟子们下山做些道场,为人家超度亡灵。她们和别的佛家班子不同,她们念经只吃供养,分文不收。
自从景万荣介入佛教之后思想观念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发了财之后,他的善举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寺院,而是想拿出自己的钱做更多的善事,将救助的范围扩展到社会上的弱势群体和贫困的人。
他首先想到的是周世宝。
这些年,宁家梁子的人都富了,唯独周世宝成了最穷的人成了讨人嫌。他的游手好闲和好吃懒做让人们不仅看不起他,而且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更多的人在看他的笑话,看他这穷酸落魄的样子。
当年他遭蹋赵小莲那会儿,景万荣义愤填膺,几次想拿镢头刨了那小子。现在,当他发了财又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的心软了。每年他都会从自己的煤矿上拉一车煤无偿地送给周世宝,时不时给他几个零花钱。这样一来,周世宝反而像一贴膏药一样黏上了他,每次只要看到景万荣回家,他都会蹭到他家来,蹭了饭蹭了烟,景万荣还得掏给他100块钱,好像他欠着他似的。
麦子开镰的时候景万荣抽时间回了一趟家。他开着小车驶过红牛湖,行驶在高高的排水沟上。地里的麦穗一片金黄,整个村庄像一个绿色的小岛,踞于麦浪铺成的海洋之上,又像一艘远航的巨轮,正乘风破浪,行驶在金色的波涛之中。他感到惬意极了,索性摇下车窗,尽情欣赏着眼前的美景。透过车窗吹进的和风,一股麦熟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他倍感亲切。
前面就是宁家梁子,车拐下大路,走上乡间道路。刚开过村前的小桥,突然从一堵圈墙后面冲出一个人来,这人伸开双臂,站成一个“大”字形横拦在路上。景万荣吃了一惊,急忙停车。他跳下车来看时,原来是周世宝。
周世宝一看是景万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景万荣问他:“眼下正是收黄田的季节,你不忙着收麦子,在这里干什么?”
周世宝说:“我走乡上。”
景万荣问:“你走乡上不好好走你的路,拦我的车干什么?”
周世宝有些忸捏:“我,我,我还以为是乡长的车呢。”
景万荣说:“乡长的车你也不应该拦啊!”
周世宝顿时语塞。
“你到乡上干什么?”景万荣又问。
周世宝说:“我要去找当官的。”
景万荣好奇怪:“找当官的干啥?”
“我去问问他们,我一个残疾人又是困难户,麦子收不上来他们管不管?”周世宝有些理直气壮。
景万荣问:“你的田不是包给宁老七了吗?”
周世宝说:“我嫌他给的钱少,已经收回来了。”
景万荣说:“你虽然算个残疾人,可是你耳朵残了手不残啊,收麦子碍啥事了?我看你的懒毛病又犯了。”
周世宝说:“人家都用收割机收,让我用手工割,割了得拉、拉了得打、打了还得扬,我一个人还不活活苦死。”
景万荣说:“那你也让收割机收呀!”
周世宝说:“没钱!”话说得更加理直气壮。
景万荣又气又笑,真的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想了想说:“算了,谁也别找了,别丢人败姓了。一会儿我租的收割机来了把你的一起割了。”
周世宝千恩万谢:“我就知道景大老板是大善人,是活菩萨。”
看着周世宝屁颠屁颠地走了,景万荣无奈地摇摇头。这一刻,他忽然对他产生了怜悯之心。他想总拿着钱救济他也不是长远之计,他打算给他指一条谋生之路。
麦收完之后景万荣把周世宝带到自己的煤矿上,给他安排了一个开卷扬机的活计,一月开1000多块钱。没成想干了一个月领了工资人家跑了,临走时撂下话说,煤矿上的活太脏太苦太累,人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