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触景生情,许多往事由不得他不想,因为这道隔在两家之间的院墙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曾经是他们两家关系发展的见证。随着邻里关系的变化这堵墙曾经三起三落,三立三破,今天终于永远地消失了。回想起来,其实两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多的是误会。比方说,李秀秀家的鸡蛋下丢了,会怀疑下在他家的院子里,那么李秀秀就会高声大嗓子地骂,一骂就是一晌午;再比方说,李秀秀家的鸡飞过墙吃了他家猪槽的食,那么白兰芳不但打了鸡还要比鸡骂狗地浪上半天的闲话。她的声音并不比李秀秀的声音低,一定是要把那些脏话扔过墙去的。但是说来讲去,既然房子盖到了一起,绝对没有再搬走的道理,日子还得往下过,邻居还得往下处。这些年,两家的关系全凭着他和李秀秀的老公爹从中调停,两个女人才没有闹出什么大的事端来。

现在虽然物去人非,但是邻里之间的那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眼前。他忽然向规划点的农民新村走去,他要去看望他的邻居李秀秀,他更应该去看望李秀秀的老公爹。

从内心里讲,他很想念他们。

李秀秀的男人姓张,她公爹自然姓张。张老汉是个木匠,叫张福成,那年头已经70多岁了;李秀秀的爹也是木匠,李木匠叫李长庚,时年60多也奔了70。张福成是宁家梁子的老丁老户,李长庚是前村李家庄子的人。

张木匠和李木匠是同门师兄弟,出徒以后正赶上大跃进,两人一起进了县木器厂,又成了工友。后来木器厂下马关了门,两个人各自背着工具箱回了家,一边种田务农,顺带做些零星的木活。张木匠和李木匠师出名门,是黄龙川一带最有名气的简木匠的高徒,但是两个人又各有专攻,各自练就一手绝活。

张木匠的绝活是擅长制作窍道活,比方说制作犁耧车耙,比方说打风箱安木锨做水刮子,这些活全耍形状和角度,角度不对,做出来的犁要么不入土,要么一头扎进地里让牛拉不动。做耧更讲究,因为耧有3条腿,首先要让3只耧铧尖处在同一个平面上,其次是让3条腿都能以最佳的角度入土,再次是轻摇耧把的时候,种子能均匀地耧进3条耧腿里。这些活,什么也难不倒张木匠,谁也做不过张木匠。

然而张木匠最绝的活计远不止这些,他最绝的活是打风箱。

那时候过光阴,人们无论穷富离不开两种风箱,一种是铁匠扇火用的风箱,一种是碾米扇糠用的风箱。做打铁的风箱难是难了些,但是只要上了心做,能让它在一来一往的拉动中扇出风来就算得上是好手艺。有风火就会旺,火旺铁就会红。但是扇糠的风箱便不会那样简单,这种风箱不但身高体大结构复杂,还很讲究形制,更讲究角度,尤其讲究风扇叶子的大小和角度。这些方面直接影响着风的速度和力度,风太大,会把米和糠一起扇出去;风太小,会让米和糠同时落下来。所以民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米是米,糠是糠,木匠最怕打风箱。”木匠行里也流行着一句话:“两年能学个好木匠,五年打不出个好风箱。”太难了。可是张木匠做这活最拿手,黄龙川一带的碾房里,绝大多数风箱出自张木匠之手。

李木匠的绝活是缝子活。啥叫缝子活?就是用胶去黏接那些木头缝子,要黏得严丝合缝,要黏得牢不可破。

要做好缝子活首要的是刨子上的功夫,首要的问题是必须把对接的两个平面刨得平整光滑。这平整光滑是有标准的,就是两块木板放在一起要看不到一丝光线。然后是熬胶。将驴皮胶置于胶锅之中,然后添水,水多了不行,水少了也不行。添水以后点火熬,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熬好以后起锅,胶水稠了不行,稀了也不行。出锅以后得趁热抹胶,抹薄了不行,抹厚了也不行。最后将两块抹了胶的板子对在一起搓几下,力度轻了不行,力度重了也不行。而这一套程序,李木匠每每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他黏的板子,干了以后摔不破,刨平以后找不出接缝,整块木板像一个整体。

黏缝子的功夫在木匠行里至关重要,应用十分广泛,像打箱子打柜子,做桌子打棺材,几乎无处不用。所以木匠行里还有这么一句话:“10年挣了个金锭子,黏不出一条好缝子。”李木匠黏缝子的功夫在其他活计上吃香自不必说,单说这做棺材,就了不得。

黄龙川的人把做棺材叫拢棺材,也叫拢寿器,所有的人都把这件事看得十分重要。因为,作为老人,这物件是他们最终的归宿,也是最后的享受,自然马虎不得。作为后人,棺材的好坏不仅关系着老人的心情,更主要的是将这死人用的物件做给活人看的,因为这棺材的质量直接体现着敬老孝终的程度,世人对此颇多议论,因此更是不敢马虎。

拢棺材有很多讲究,首先是木头与木头的连接,单是这一点就难倒了多少木匠。拢棺材有一条严格的规定,不但所有的缝子只能用胶粘,而且棺材全部木制,套铆拉拴,全身不得有一根铁钉。有了这个讲究,黏缝子的功夫便显得尤为重要,于是单凭这一点,李木匠的手艺便先占了3分。

第二个讲究是材质的搭配和使用。拢棺材有一个说法,叫“铜帮铁底黄金盖,纸糊的合头朽得快。”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棺材的底要结实,帮要精贵,盖要出彩,而合头,也就是堵在前后两头的板子,则是最薄的。然而还有一种说法,叫“铜帮铁底黄金盖,开花的合头人人爱。”这句话的意思是,合头的概念绝不仅限于这两块护头挡足的木板,它包括了整个棺材前后两头的整个大截面。所以,粘底粘盖粘两帮对李木匠来讲那是小菜一碟,真正见功夫的,是他黏合头的绝技。

李木匠会把一根根粗细不等的椽子檩条锯成一截一截五寸左右的段子,再把这些圆木段子砍出平面来,一根挨着一根,严丝合缝地粘起来。待到胶缝干了,然后将截面锯平,然后将截面刨光,合头上便会显现出一个个漂亮的年轮。这些年轮一个挤着一个,一个挨着一个,大圈套着小圈,组成一个宽厚的整体,除却美观之外,透出一股非凡的气势。

几十年来,张木匠和李木匠两个人好得就像亲兄弟似的,两个人的生活经历也十分相似,就像老天爷有意安排的一样。先是张木匠死了老伴,撇下一个没成家的儿子,没过几年李木匠的老伴也去了,留下一女一男,都没有婚配。相比之下,李木匠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张木匠两个光棍爬锅爬灶,真的苦了爷父俩。于是李木匠慈心大发,连哄带逼把女儿嫁给张家,这样一来师兄弟又成了两亲家。

天刚麻麻亮,李秀秀就从屋里走出来。她伸个懒腰再打个哈欠,准备上茅房办那当紧的事。忽然,从鸡窝中传出一声雄鸡的长鸣,嘹亮而且沉闷。那是大红公鸡的啼鸣。大红公鸡的嗓子在全村的公鸡里那是数第一的,李秀秀为此很自豪,这会儿这洪亮的嗓音闷在鸡窝里亮不出来,她觉得憋屈了它。于是她先来到鸡窝跟前,开了锁,拉开鸡窝的小门,一群鸡便从鸡窝里蜂拥而出,簇拥在她的脚边,对着她“咕咕嘎嘎”地叫。大红公鸡拍打着翅膀振了振羽就势跳上鸡窝的顶棚,伸长脖子痛痛快快亮了一嗓子。李秀秀把鸡挨个地看了一遍,回身抓一把土粮食撒出去,鸡们就争先恐后地啄起食来。

李秀秀年纪不算大,二十五六的人,麻利能干,持家是一把好手,这是宁家梁子的人公认的。男人在外面搞副业挣的钱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她经管得很紧,正应了那句“男人是耙子女人是匣子”的老话。李秀秀也不是只等着男人挣钱的人,其实她不光是当匣子,也算得上是个好耙子,也会变着法儿往她那匣子里耧钱。男人不在的日子里责任田里的活全靠她一个人,虽然是女人种田,她的庄稼在村里那是上等的庄稼。家里的事也不消停,她会变着法子搞零花钱,今天她可以卖几棵葱卖几头蒜,明天也可以捣几只鸡贩几只蛋,坚持不懈,乐此不疲。前几年为这事她没少受罪,动不动让人家抓住资本主义尾巴割一顿。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得很豁达,她不怕惹来麻烦,抓住了豁出来挨批,抓不住改了再犯、犯了再改,她就是这样一个人。那几年,她家的光阴很巴怜,在别人没醒过来的时候她首先想到养鸡,柴米油盐全靠她那些鸡,每天她的眼睛都死死盯住那些鸡屁股,只要下一个蛋,她会看得比金子都精贵。

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可是鸡蛋的收入在她家仍然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对于她来讲,这既是一笔收入,也是一个传统;既是一种劳作,也是一种快乐。所以每当她听到母鸡报蛋的叫鸣总觉得那鸡不是在叫,那是鸡在笑,在唱,唱的是一支支好听的曲子,听得让人心醉让她心花怒放。每当她从鸡窝里捡出一只热乎乎的鸡蛋总要先掂量掂量,用手搓摩着美美地看上几眼,于是她的心又醉了一回。每次收鸡蛋的时候,她那丰腴的脸上准会溢出甜甜的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天长日久李秀秀居然练出一套本领来,她能随便拿起一个蛋来,准准说出是哪只鸡下的,百验百灵,屡试不爽。

就这么着她和她的鸡结下了不解之缘,鸡和蛋天天都能给她带来欢乐,那些鸡和那些蛋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啥东西都会变,当然鸡蛋的事情也不例外。这里所说的不是鸡下蛋、蛋蛋变鸡那种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变化,说的是鸡蛋之于李秀秀而言,在她眼里,鸡蛋一直是个好东西,可是最近她的心情很糟糕,细细思谋起来全是让鸡蛋闹的。所以当她心绪不好的时候又觉得,鸡蛋这玩意儿有时候也是个坏东西。

因为她遇上了一件烦心的事。

这几天,李秀秀的鸡蛋突然收不够了。5只下蛋的母鸡,每天只能收两三个蛋。鸡蛋丢了,对于李秀秀来说那可是天大的不幸。于是这件事便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也成了她家的一个重大事件。她没有心思干田里的活也没有心思做家里的事,她的心思全部放到了蛋上。她没日没夜地在寻思:鸡每天她喂得最虔心,人不吃饭可以,得先把鸡喂得饱饱的,从来没少过一顿。鸡呢,也很报答她,向来不会少下一个蛋,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蛋无端地少了,这到底是咋了?

李秀秀开始认真分析。

她首先想到的是鸡。她细细地回忆了喂鸡的每一个环节,最终她坚信,她的鸡不会少下蛋,这是向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既然鸡不会少下蛋,剩下的问题便是鸡的去向,也就是蛋的去向问题。几年天气所有的母鸡都被那只大红公鸡死死地统治着霸占着,外面的公鸡进不来家里的母鸡出不去,公鸡踩绒能把母鸡膀根子的毛踩得精光,露出肉来。既然母鸡从来不出院子也不串庄子,那么鸡蛋是绝对不会下在外面的。这是铁定的事实。

最后的问题是人。李秀秀一家4口人,丈夫张存占在外面搞副业,长年不回家,先将他排除在外。家里就剩下老公公、儿子毛蛋和她。问题绝不会出在自己身上,她自然也要排除在外。还剩下两个人,儿子毛蛋不满周岁,更应该排除。最后剩下老公爹。人老了眼馋嘴馋,会不会是他呢?她最终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老公爹的身上。可是细细琢磨又好像不对,自从她嫁到张家的几年间,老汉从来不是那种挑吃抢喝的人。每天三顿饭,煮啥吃啥而且向来不上桌子,无论面条还是米饭,只要盛给他一捞碗,他便会端出门去,或者端回自己屋里吃了,或者蹲在墙根吃了。吃完放了碗,一声不吭走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偷吃鸡蛋呢?

李秀秀脑子一转,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自家的人一个个排除了,偷鸡蛋的会不会是外人呢?

一想到外人,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隔壁的白兰芳。可是怀疑仅仅是怀疑,拿不出丝毫的证据。有了这个想法她没有跟白兰芳商量,自己动手,在两家之间砌了一道隔墙。这道院墙虽然只有一米多高,但那毕竟是个界限,谁想跨过那个界限就意味着一种不轨行为。自从砌起这道墙以后,她时常将目光关注那道矮墙,并且将院门一步一锁。她想,家里经常有老公公和那条黄狗看着,况且外人又不多来,外人偷蛋似乎已经没可能。

可是,砌了隔墙鸡蛋仍然日复一日地丢。

于是她不得不将怀疑的目光再一次转向那群鸡。她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哪一只鸡背叛了她,尽干那只吃食不下蛋的勾当。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宰了吃它的肉。李秀秀不愧是养鸡的老手,她自有她的办法。每天太阳落山、鸡蹲架之后,她会把手伸进鸡窝,把那些下蛋的鸡抓出来,挨个儿地将手指头伸进鸡屁股去探蛋。接连三四天的探查,该下蛋的鸡都怀着蛋。

然而,鸡蛋依然日复一日地丢。

日怪,难道这蛋会飞上天不成?思来想去,她把脑子又折回来想,还得想自己家里的人。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会自言自语的嘟哝:“男人不在不会拿,儿子太小不会拿,自己收蛋不用说……”每次嘟哝到这里便不再往下嘟哝。现在,就剩下那个70多岁的老公公,她实在拿不出强硬的理由去排除。于是她最后定论:他天天在家照看着,这鸡蛋丢了,他是唯一值得怀疑的人,如果讲嫌疑,那么他的嫌疑最大。

李秀秀心里有了这样的怀疑,眼光也随之开始发生转变。这几天,她便看着公爹一走一站、一言一行都很鬼祟,便怎么看着怎么不顺眼,十分像个偷鸡蛋的贼。如果说过去觉得老公公在家里是个累赘,让她心上一直不快的话,那么现在随着这种怀疑的步步坚定,她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她真的想站在他的对面用那软颠颠的指头点着他的鼻子将他臭骂一顿,但是她毕竟没有证据。她开始偷偷摸摸地挖公爹的灰堆、偷偷摸摸地翻公爹的炉坑、偷偷摸摸地扒公爹的炕洞,想从那里找到藏匿蛋壳的蛛丝马迹,然而一无所获。

这使李秀秀很苦恼。

可是这口气出不去老憋在腔子里十分难受,她得找一个机会发泄出去。

李秀秀想骂人。

这会儿她手叉腰怒视着老公公的门对着门喊:“太阳多高了,还不起,不怕硌折肋巴!”

从屋子里传出一阵咳喘声,东墙旮旯那扇门推开了。那门龇牙咧嘴裂了很宽的缝,门缝都用水泥袋子糊了。张老汉披着破棉袄,趿拉着鞋走出来,随身带出一股柴烟味。他脚上的鞋很破旧,那是一双黑条绒鞋,鞋面发着光,早已看不出条绒粗壮的纹理和鞋面的本色。

李秀秀挂着脸子说:“水缸里一点点水都没有,干炒着吃呀?”

张老汉一句话也没说,提着夜壶径直往茅房去了。

李秀秀朝着张老汉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扭头拌些麸皮,将拌好的饲料倒进鸡食槽。鸡们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叮叮当当疯吃起来,转眼工夫将饲料吃得精光。当鸡们挺着胸脯离开食槽的时候,觊觎已久的黄狗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舔那食槽,这是它天天例行的公事,等于喂它的早餐。因为主人向来只喂鸡只喂猪从来不喂狗,它只能舔鸡槽舔猪盆,吃些残羹剩汁。尽管它对主人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很有些愤愤不平,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渐渐习惯了也接受了。它想得很开,谁让自己不能下蛋呢?

李秀秀看着那狗微笑,她对它的忠诚十分满意。

张老汉倒完夜壶撒完尿返回来,李秀秀盯他一眼,嘴唇动了一下好像又把要说的词忘了,情急之下冷不丁抬脚狠狠踢了那黄狗一脚,对着黄狗高声骂:“死不下的货,成天就知道死吃,一漏空还要偷嘴。给鸡吃了能下蛋,给猪吃了能宰肉,给你吃了纯粹是瞎饭胀死狗,滚!”

黄狗莫名其妙地受了惩罚,一声惨叫,哀号着逃开去,蹲在远远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觑着主人。张老汉对着那条狗看了看,满脸的无奈。他一句话也没说,进屋担出两只水桶,迈着蹒跚的步伐颤颤巍巍向井台走去。

李秀秀做这一切的时候白兰芳正好站在墙的那边,看着张老汉远去的身影,她隔墙扔过一句话:“秀秀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将一心比一理,人人都有老的时候,清巴赶早你比鸡骂狗的数落老人,你让他心里难受不难受?”

李秀秀把嘴一撇道:“哟哟哟,松木桌子柳木腿,隔裤裆伸出来个嘴。真是猪没食了狗愁呢,我们家的事,你插个啥嘴?”

白兰芳本来一片好心,万万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话来顶撞她侮辱她,直气得浑身发抖。

她对着李秀秀说道:“俗话说得好:‘宁给好汉子牵马拽镫,不给日囊主谋定计’。好了好了,今天的事算我嘴长惹是非,裤子长了刷露水。你们家的事我可以不管,不过你记住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要不报,时候不到。你也有老的那一天,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李秀秀哪里容得她这般数落,手提笤帚直向隔墙扑来,口中骂道:“祖奶奶今天非撕了你这张不值钱的臭嘴不可,你咒谁呢?”

白兰芳毫不示弱:“祖奶奶咒的就是你,怎么了?像你这种坏了天良的人,迟早会遭天打五雷轰!”

宁奇听见吵闹声赶紧走了出来,二话没说,拉起白兰芳就往屋里推。李秀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跳骂了一气,最后将那把秃笤帚扔进宁奇家的院子,大声喝道:“姓白的丫头,你给我等着!”

骂完,拍拍屁股进了屋。

自此之后,李秀秀和白兰芳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像黄狗每天要舔鸡槽一样,担水则是张老汉每天必做的事情。做这件事张老汉本人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不是十分情愿,却也没有像黄狗那样愤愤不平,谁让我每天要端人家的饭碗呢?后来也像黄狗那样想开了,竟自变得心甘情愿起来。让张老汉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心甘情愿居然成了全村人热议的一件大事,反而把他闹得十分难堪。张老汉常常一个人琢磨:真是骆驼的脖子长,吃了隔埂的草了,这些人管的闲事也太宽了!因此,他反而对那些为了他而愤愤不平的人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其实村里人都看不惯这件事都是为他鸣不平。你说你李秀秀,大手大脚粗胳膊壮腿不去挑水,让一个70多岁的老汉上井台挑水。每到冬天,井台上结着厚厚的冰,你就不怕把老人摔出个三长两短来。这些年轻人啊,真是良心让狗吃了。你就知道成天刷把身子,雪花膏把脸搽得能往下掉渣,就像驴粪蛋子下了霜,别人看了恶心你自觉美得不行。你李秀秀拾掇得再亮堂也不会招人喜欢,你就好似那驴粪蛋子——面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