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些天,宁奇一直沉浸在对老王的怀念之中。老王去世以后,本来何利华安排了他来写悼词的,但是被他婉言推辞。不得已,何利华只好亲自操刀。宁奇的婉拒绝不是无话可说亦非无情可言,而是出于他对何利华的鄙夷使然。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对老王的一片深情一直憋在心里,让他的心情无法平静。今天是老王七七的日子,他去看望了老王的家人,回来后摊开稿纸,准备写一篇纪念老王的文章。
忽然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刚问了一声:“你好”,对方就急不可耐地喊:“恭喜你啊宁大校长,你的校报办得不错啊!”
电话里是普通话。
宁奇有些莫名其妙,惴惴地问:“请问你是哪位?”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看来你现在事业搞大了,真是目中无人啊!哈哈哈哈……”对方的语言不无调侃。
宁奇更加紧张,追问道:“实在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听出来。”
“敝人何利华!”对方大声说。
这次说的是当地方言。
宁奇赶紧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对着电话说:“是何县长啊,失敬失敬。”
他接着问:“请问何县长有何指示?”
何利华说:“指示谈不上,想法嘛倒是有一点。”
“请领导指示。”宁奇说。
何利华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这样,你在学校等着,我马上到。”
宁奇小心翼翼地说:“不用不用,哪里敢劳领导的大驾。要不这样,你在办公室等着,我马上过去?”
何利华说:“怎么,不欢迎啊?”
从内心讲,何利华真的说出了宁奇的心里话。自从他把他拉到河阳中学去看望了王校长,敲定了考察的事以及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致让老王抱憾而终,他对何利华产生了一种厌恶,所以,他一直都躲着他。他发现,何利华似乎也有意识地躲着他。偶尔也有见面的时候,但是双方的眼神是飘忽不定的,双方的谈话已经没有了推心置腹,取而代之的是虚伪的客套和言不由衷。
宁奇赶紧说:“岂敢岂敢,领导亲自深入基层指导我们的工作,是对我们的极大关怀和鞭策,请都请不来,哪能不欢迎呢。”
何利华说:“那好,你等着。”
宁奇挂了电话,半天没有坐下来。他的心惴惴的,他不知道何利华的到来是凶是吉。一想起老王,他的心中不寒而栗。他忽然想起何利华电话中提到校报的事,会不会是校报出了问题?尽管何利华传过来的是笑声是赞扬声,但是如今的他已经习惯于用逆向思维去看待官场,形势逼迫得他不得不学会自保学会揣测领导的心思,今天,他总觉得那笑声里隐含着危机。
他顺手抄起校报认真翻阅起来,边看边开始审视他和他主办的校报是否存在着失误。
他办校报是有渊源的。
宁奇上中学的时候作文比赛得过一等奖,后来回乡劳动就没有停过笔,他有一个心愿,就是能靠着笔杆子作为敲门砖,敲开公家的大门谋一份差事,永久地端上一个铁饭碗。后来的发展证明,他虽然屡屡受挫,但最终如愿以偿。因为,当初他报考教师的时候只比录取分数线高了两分,而他的作文一枝独秀,几乎得了满分。当了教师后他把学生的作文抓得很紧,当了校长之后他抓得更紧。为了培养学生的写作兴趣和提高他们的写作能力,他在黄龙中学创立了一个文学社,还创办了一张叫《乡土》的文学小报作为校报,他亲任主编。
几年来,《乡土》越办越红火,文学社的社员发展得越来越多,稿件质量逐年提高。为了扩大影响,他把这小报加大了印数,除校内交流之外,还扩大到全县进行校际交流;由原先只在教育系统交流,扩大到全社会交流。在这个尚没有文学报刊的小县城里,小报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何利华电话里说的正是这件事情,他现在分管着文化和教育。
说话间何利华来到学校。
何利华一进门,手里高扬着一张小报对宁奇说:“老宁,你的《乡土》办得不错啊!”
宁奇笑着说:“区区小报,何足挂齿,让何县长见笑了。”
何利华说:“哪里哪里,真的不错,社会上的反响很大。”
宁奇说:“谢谢领导夸奖,那是我们应尽的职责。不过,还要请领导多提意见,多多指导。”
何利华说:“我说宁大校长,你不要张口领导闭口领导好不好,你不要忘了,咱们是同乡是老同学是老同事,咱们是哥们。”
宁奇心里骂一句:“当今社会,算计的就是哥们。”但是他还是端起一副笑脸说:“此一时彼一时嘛,领导啥时候都是领导。”
客套已毕分宾主坐定,何利华说:“你们的小报不但办得好,而且非常好,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益。最近下面有不少读者反映,有不少业余文学爱好者纷纷要求,都想加盟进你们的文学社,都想在你们的报纸上投稿发表。我想了想,文化和教育本来就是一家,现在两家联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办好了,一举两得,功德无量,不知道你这大校长能否恩准。”
宁奇笑着说:“能办不能办本来是你们领导一句话的事,既然领导有这个想法,我有啥资格说三道四呢。”
何利华正色说:“我这是在跟你谈正事,你可不要给我踢皮球噢。”
宁奇说:“这事来得这么突然,我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领导能否给我点时间,容我再考虑考虑。”
何利华说:“你考虑是可以的,但是你只能考虑如何去办,如何办好,其他没有考虑的余地。”
宁奇没有说什么,他有些疑虑。
何利华坐在那里静静地抽烟,一言不发。宁奇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慢慢说:“事情嘛,绝对是件好事,问题是……”
何利华说:“问题是什么?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
宁奇沉吟片刻,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担心,我担心不在一个系统,没有统一的管理,恐怕操作起来有些困难吧。”
何利华问:“那你说说看,你觉得操作起来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宁奇想了想说:“吸收大家入社发展会员不是大问题,只是面向社会征稿,稿件就多了,而我们的小报容量很有限,每期发表不了多少作品。这样一来,好多稿子上不去,我怕挫伤了投稿人的积极性,反而对办报不利。”
何利华说:“我有个初步设想,说出来供你参考。你不是担心报纸容量小吗?那好,报纸容量小了咱们办刊物,刊物的容量大。这样一来,投稿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宁奇笑了笑说:“领导说得不无道理。但是你想过没有,办刊物果真不错,那样一来,何县长的问题是解决了,宁校长的问题来了。”
何利华说:“你说的问题我想到了,是经费问题对不对?”
宁奇笑而不答。
何利华说:“这样,你搞一个预算报告给政府报上来。我的手里有专项经费,我们上政府常务会研究,估计经费很快就会批下来。”
宁奇还是笑而不答。
何利华问:“还有什么问题?”
宁奇笑问:“人呢?”
何利华哈哈大笑:“原来是这事。人嘛,我早就想好了。”
“谁?”宁奇问。
何利华笑得很神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宁奇惴惴地问:“张瞎子的鸡,你不会看到我的麦垛上吧?”
何利华说:“办好刊物,舍你其谁?有你老兄在,那就是最佳的人选。”
宁奇问:“果真是我?”
何利华说:“非你莫属,你就辛苦辛苦吧。其实我也不忍心给你加重工作负担,我们琢磨了好长时间,确实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
宁奇笑着说:“你这真的应了那句话:鞭打的快牛,多犁几个回头。看来领导这是早就设好了套儿让我往里钻啊,你就不怕把我累死,跟着老王走了。”
何利华微微皱一下眉头,随口说:“能者多劳嘛。”
说完,匆匆告辞。
宁奇猛然发现自己的话很不得体,很可能触到了何利华的哪一根神经,让他郁郁而去。
何利华走了之后,宁奇一直沉浸在创办刊物的喜悦与心中无底的惶惶不安之中。他似乎有些困惑,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有点狗吃刺猬无法下爪。但是他还是无比自豪的,因为他感到他所从事的事业是多么的光荣又多么的责任重大,他将要在当地从事一项前人未曾从事的事业。他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
这几天他不得不将工作的重心转移到文学期刊上来。何利华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打上去的报告一点儿也没打折扣,经费如期到账。现在的问题是看他如何起步。他努力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必须先理出一个头绪来。编刊的首要问题是组稿,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必须组建一支相对稳定的创作队伍,以保证刊物的稿源。他找到所有和他有过私交的文友,但是数量极其有限。他苦思冥想不得要领,整天愁眉苦脸,一直将这愁苦的脸面带到了饭桌上。他爹宁老先生问明事由轻松一笑。宁奇撂下饭碗认真地向他请教。
宁先生问宁奇:“‘文化大革命’时期最响亮的口号是啥?”
宁奇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宁先生摇摇头:“不对。”
“抓革命,促生产。”
宁先生仍然摇着头。
宁奇一口气说出了许多口号,他都摇头。看着宁奇近乎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吐出四个字:“发动群众。”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宁奇如梦方醒。
宁先生说:“毛主席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这话非常有道理。啥时候都别忘了,群众当中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第二天宁奇印了一沓子告示,派了几路人马,骑着自行车跑完了全县所有的公社和大队,在公社大门口和村队墙头交通要道都张贴了。县城内的单位一律发了通知,内容是举办文学创作学习班的有关事宜。
学习班如期举办,来了不少人。会场就设在学校的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坐在会议桌前,只有最后一排靠墙孤零零坐着一个小姑娘。她的身材很单薄,两个发黄的小辫和身子一样单薄,看上去好像严重地营养不良。宁奇走过去说:“坐到桌子前面来。”
她显得很局促,连忙说:“行了行了,这里就挺好的。”
宁奇说:“学习班就得有个学习班的样子,我的意思是坐得正规一些。再说,桌子上倒着水,边听边喝水。”
她仍然坚持说:“行了行了,我就坐在这里,我算不得正规的学习班学员,你就把我当作一个旁听生吧。”
她这么一坚持,闹得宁奇反而尴尬起来。
因为请不到更合适的人,宁奇只好连打带踢。今天的学习班他既是组织者又是主讲人,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学习班正式开讲。
平心而论,那次学习班办得很仓促,准备得也不充分,所以办得不是很成功。宁奇给学员们讲了一番关于设计故事情节和塑造人物形象一类不痛不痒的套话,之后便开始了他的政治动员,主题是动员大家拿起笔来热情写稿踊跃投稿,共同把《乡土》办好。学习班只办了一个上午到12点准时结束。宁奇宣布:“凡是带了稿子的把稿子都交上来,咱们择优编发,争取创刊号早日和大家见面。”
有几个人交了稿子,但是不多。宁奇注意到,后排坐的那位姑娘屁股动了几次,但是最终没有站起来。他最后通知大家:“现在跟随我到饭馆吃个便饭,有些问题还可以在饭桌上共同交流。”
宁奇交代完毕,大家起身离座,坐在后排的那位小姑娘起身,匆匆走出会场,头也不回地去了。
宁奇喊住她问:“你要到哪里去?”
她回答说:“我得赶紧回家。”
宁奇说:“事情再当紧也得吃饭呀,吃完饭再回。”
姑娘说:“不行。水已经下来了,我得赶紧回去薅草赶紧撒化肥,田里的活一大堆。饭我就不吃了,多谢老师。”
宁奇还要挽留她,她已经走出老远。他摇摇头转身往回走。这时那姑娘慌慌张张跑回来将几页稿纸送到宁奇面前,很忸怩地说:“这是我写的几篇稿子,胡乱写的,老师你千万别笑话。”
宁奇说:“能写出东西来就说明你有能力有理想,对于一个农村姑娘来说,这是很难能可贵的。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会笑话呢?”
姑娘说:“我知道我写的东西很差劲,刚才几次想交给你都没有勇气。离开后我想,好不容易来了,为啥不拿出来呢?我知道我的文章达不到发表水平,但是咱丑媳妇不怕见公婆,请老师看看总可以吧。今天带过来,就是想请老师给看看,多提提意见。”
宁奇接过稿纸还没来得及说话,她早已经跑了。
宁奇打开稿纸扫了一眼,文章的标题是《马兰花赞》,下面的署名是于秀玲。
宁奇这才知道,她叫于秀玲。
回到学校之后宁奇将《马兰花赞》翻来覆去地读,这篇短文真的就像一只鸡肋,让他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内心十分纠结。不过他觉得将其比作鸡肋也不十分恰当,因为这篇文章确实写得不怎么样,严格地讲,充其量是一篇练笔的习作,是无法发表的。他之所以舍不得扔掉,无非是感情在起作用。面对文稿,他的脑海里不时会浮现出这位瘦弱的农村姑娘听讲时的认真、离开时的匆忙和投稿时的羞怯。他可以判断,她的去而复回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往复,也不是一句“丑媳妇不怕见公婆”那么轻描淡写,她肯定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返回身来将文稿交到他手上的。
一想起她单瘦的身体和等待着她的繁重的农活,他的心里很不平静。他不忍心打破这个身处农村的文学青年的文学梦,于是又一次将目光落在稿纸上。这篇短文他已经读了许多遍,文章赞美的全是马兰花的精神,什么出身卑贱什么不畏干旱什么不讲条件什么不计环境,文章尤其推崇的是马兰花的不慕群艳而孤芳自赏的清高情操。
写文章的人爱说这么两句话,一是文为心声,一是文如其人。因此,宁奇在反复阅读文章的同时,也反复琢磨起这个很不起眼又很打眼的于秀玲来。他觉得她的文章写得很粗也很浅,确实无法达到发表水平,尽管像他们这样较低水平的刊物也上不去。可是他真的舍不得就这么随随便便“枪毙”了这篇稚嫩的文章,那样做不啻从庄稼地里铲掉一株刚出土的嫩苗,眼睁睁看着它发蔫,最终夭折。回想起来,自己不也是从她这个阶段闯荡过来的吗?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第一篇文章发表以后的那个不眠之夜,他深知当第一篇文稿变成铅字的时候对她今后的文学之路会有多么重要的影响。
于是宁奇决定帮她一把,他开始给她的文稿动手术。经过一个晚上的增删调整,终于将这篇《马兰花赞》改得像那么回事儿了。放下笔他又读了两遍,虽说文从字顺,但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总有一种差强人意的遗憾。几天以后,他还是带着这样一种遗憾将这篇文章编发了,署名是于秀玲。
于秀玲收到刊物以后马上来找宁奇,她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临走时他把一个小布袋交给他说:“我们乡下人也拿不出啥像样的东西感谢宁老师,这是我们自家种的黄豆我带了些,请宁老师不要嫌弃,一定收下。”
宁奇说:“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其实我能为你修改稿子使其日臻完善,我也挺有成就感的。小于我告诉你,你很有前途,今后一定要坚持不懈地写下去。文章不成熟不要紧,你尽管拿过来,有不妥当的地方我会为你修改的,你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于秀玲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稿纸交给宁奇说:“这是我最近写的几篇稿子,还是想请宁老师多多指教。”
宁奇正准备说些鼓励的话,可是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说完竟自回头走了。
宁奇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一小袋黄豆上。
这会儿他的心情很不平静,他庆幸自己的正确决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崇高与伟大。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他想象着有朝一日于秀玲一旦成名成家之后,他将会如何的荣耀与光彩。
当宁奇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之后,开始打开稿纸读这些稿子。这时从稿纸里掉下一块折叠成麻花状的纸条。他轻轻打开,发现这是一封短信。
信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宁老师: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您是我文学之路上的第一个引路人,您的恩情我今生今世不会忘记。我一直认为,命运对我太不公平,让我降生在贪(贫)困农村一个贪(贫)困的家庭里。自从认识了您,我觉得我遇上了好人,从这个意义上讲,命运对我又是公平的。从今以后,您这个宁老师我跟定了,请您不要嫌气(弃)。文学道路我是走定了,不管有多少困难。
读到这里宁奇又一次热血沸腾,眼睛有些湿润。
他接着往下看。
尊敬的宁老师,请原谅我的冒妹(昧),我斗胆向您提个意见。您知道吗?您花了那么大力气为我修改稿子,那文章好是好,但那已经不能算作是我的东西。述(恕)我直言,您那样做不是在帮我,是在伤害我。您知道吗?看到我的文章发表了我又高兴又激动,但是更多的是羞愧难当。我的心里很不安,因为那不是我写的文章,署的却是我的名字。
宁老师我有一个请求,请您今后多给我一些指导,再不要动手修改我的文章好吗?
致以
崇高的敬礼
学生 于秀玲
宁奇木然地面对那封信,呆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他的脑子像冒着骨朵儿的滚开水,一个劲地翻腾着。他很想提起笔来写一封回信表达自己的认真与疏忽,以及无意识中对她造成了伤害并求得她的谅解,然而几次拿起笔均没有勇气写出一个字来。他在想,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呢?应该怎样对她说呢?如果说了,自己的表白会不会将这件事越描越黑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经过一番思考,宁奇终究静下心来。他决定先读完她送来的作品,然后再作选择不迟。
宁奇认真地读她的作品。
可以说,这次送来的几篇东西与《马兰花赞》基本处于同一个水平,并无太大的长进。到目前为止,从几篇文稿和一封短信中让他对于秀玲有了以下的认识:其一是她读的书不多。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是她学历不高,最多上完初中,这一点是他依据过多的错别字和语病判断的。二是她看的书太少,这会儿让他看她的文章像是没根的荒草,漫天飘舞的那种感觉,也没有深度。其二是她对文学只是一种爱好和兴趣,或者说具备了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仅此而已,至于创作手法与创作技巧几乎无从谈起。
宁奇犯难了。
面对文稿他不知道后面自己该做些什么。如果不改,这些文章肯定发表不了;如果改,那么由谁来改呢?他是断然再不可能动手修改的,可是让她自己改,从内心说他很难相信她有改好的能力。宁奇将稿纸收拢起来,看着脚下的废纸篓。
忽然电话响了。宁奇抓起电话问:“请问哪位?”
对方问:“人家都下班了你还钻在办公室里,装的什么假积极?”
宁奇一看表,果然过了下班时间。他赶紧堆起笑脸对着电话说:“领导息怒,我马上就回。”
白兰芳在电话那头说:“七叔在家等着呢,爱回不回!”
宁奇慌忙收拾起东西,就要出门。他看了看桌上那一沓稿纸,随手将它扔进桌下的纸篓子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宁奇的心情十分矛盾,他的脚像踩在海绵垫子上一样,无论如何走不出那种实实落落的感觉。他总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牵缠着他,让他无法释怀。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他的心思就像于秀玲不放弃文学一样,他不愿意放弃于秀玲。前面就是他家的小区,走到小区门口他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小区门口,遥望自家的窗户,这会儿白兰芳应该备好了晚饭,等待着他的归来。他又回过头来,看一眼刚刚走来的路。
他转回身,顺着原路返了回去。
回到办公室,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一沓稿纸原封不动地躺在篓子里。他像捡回丢失的钱夹一样捡起稿纸,带着满脸的惊喜一页一页地盘点着。不差,一页也不差。他的心中一阵激动。这会儿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仅仅离开了几十分钟,他对同一样东西为何会发生如此强烈的情感反差。他手捧稿纸,大脑急速地转动着,他要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挽救这几篇文章,顺便让于秀玲明白并且处理好爱好与写好、执着与执拗之间的关系,要善于面对现实从基础做起,引导她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可是办法何在?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情,他记得她上次曾经对他说过她的家离宁家梁子不远。他虽然不认识她,但是她的父亲他很熟。宁奇忽然想回一趟老家,专门去看看于秀玲,有可能的话,他要和她进行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
除了谈这几篇文稿,他有许多话要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