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听完哈丽的话,宁奇美美高兴了一阵子,为了哈丽,也为了五婶。

宁奇说:“好啊!有了你的加盟,五婶可就省了大心了。”

“可不是嘛,”哈丽说:“五奶奶不光是省心,整个成了一个甩手掌柜的,啥事都不管,一天只知道栽树种花,公司里的事管都不管。”

宁奇问:“这么说她把公司全都交给你了?”

哈丽说:“是这样的。自从红牛湖二期开发规划出来之后,五奶奶邀请了不少当地的著名企业家,讨论将原来的公司改制,变成了股份制企业。五奶奶一呼百应,煤老板景万荣、企业家宁保成等人都加盟进来入了股,成立了红牛湖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景万荣控了大头股,现在他是董事长。所以确切地讲,我是景董的助理。他的事情很多,日常业务基本上由我打理。”

“原来是这样。”宁奇恍然大悟。

白兰芳问:“这么说你在红牛湖扎根了?”

哈丽说:“既来之则安之嘛,就算是扎根了。”

白兰芳拉住她的手问:“给大妈说,找对象了吗?”

哈丽说:“怎么说呢?”

白兰芳瞅她一眼:“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在大妈面前还有啥抹不开的。”

哈丽想了想说:“只能这么说,也算找了,也算没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奇问。

哈丽并不着急回答,拉着白兰芳的手说:“大妈咱们先进屋喝茶,你们边喝我边给你们汇报。你们今天来得正好,我这里有几个解不开的死疙瘩,说不定你们还能帮我一个忙呢。”

进屋坐定,哈丽沏上茶来。她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之所以说是找了,是我确确实实处了一个对象。小伙子已经和我相处了3年,我们的感情很好。”

“小伙子在哪里工作?”宁奇迫不及待地问。

哈丽说:“他本来和我在同一个企业工作,我回到红牛湖之后,他下了决心辞了工作也跟我来了。他学的是园林专业,在开发区当技术员。”

“那好啊,怎么又说没找呢?”宁奇追问。

哈丽叹一口气说:“我们的事啥事都好,就是有两道坎儿迈不过去,已经3年了,一直就这么耗着,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结果。”

哈丽情绪陡然低落下来。

宁奇说:“孩子你听我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们真心相爱,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你别着急慢慢说,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第一道坎在我家,”哈丽说:“我找的对象是个汉民,为了民族和宗教问题我爹我妈死活不同意,态度非常坚决。”

宁奇说:“他们怎么这么死脑筋啊,现在各民族之间通婚已经属于家常便饭,他们也不听听不看看?”他显然有些生气。

哈丽说:“他们的思想确实太顽固了。”

宁奇喝一口水,然后说:“你也不能简单地说他们思想顽固,宗教信仰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他们的坚持是在坚持一种信仰,不能单纯看成是一个婚姻问题。这种事急不得,得慢慢来。一会儿我先去探探他们的口气,可是有一件事你必须做。”

“什么事?”哈丽问。

宁奇说:“你得做做你对象的工作,看他能不能进教,和你一起信仰伊斯兰教。”

哈丽说:“他早就答应了,可是即使进了教,我父母仍然不同意。”

宁奇口中自言自语:“这个阿里子和色旦子到底是怎么了。”

他对哈丽说:“这样,你爹你妈的工作包在我身上。牛头不烂,多费些柴炭,我就不相信说服不了他们。”

哈丽说:“那就多谢大爹了。”

宁奇说:“这事就这么定了,说说你的第二道坎。”

哈丽说:“第二道坎出在他们家里。他的父母离异,现在他爸又想认儿子又想复婚,他和他妈无法接受,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小伙子是哪里人?”宁奇问。

哈丽说:“他姓何,红牛湖边上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哪个村的?”宁奇问。

哈丽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哪个村我说不上,不过他父亲在当地很有名气,说不定你们认识。”

“他父亲叫啥?”宁奇又问。

“他父亲叫何利华,和你的年龄差不多,已经退了休。”哈丽说。

“他是何利华的儿子?”宁奇有些吃惊。

“是的。他叫何国强。”哈丽说。

现在,宁奇什么都清楚了。

何利华当了副县长之后,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尽管王校长的死在他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但是作为最起码的礼节,每次何利华请他,他一定有约必到。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年他非常厌恶他,甚至于有些鄙视,因此他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这位老同学,直至逐渐疏远,很少来往。

后来得到何利华的消息是在一份内部通报上,那是一份对何利华进行党纪处分的通报。通报上列举的罪状是拉拢关系搞不正之风,投机钻营跑官要官,给的处分是撤销副市长人选的公示资格,给予党内警告处分。当时的消息很轰动,除了正式通报之外,小道消息不断飘进宁奇的耳朵,而且传得神乎其神。比较权威的版本是何利华为了跑关系找路子不惜抛出重金勾引女色而无法自拔。据说那女子的靠山很硬,只要跟她结婚,当副市长是十拿九稳的事。何利华利令智昏,只好提出与妻子离婚。没想到,义愤填膺的妻子不但很痛快地跟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而且一纸诉状将他告到了纪检委。

后来得到何利华的消息更是一塌糊涂:其人钱砸了,官丢了,女人跑了,妻子离了,儿子散了。更为糟糕的是妻儿一心同仇敌忾,从此以后不允许他踏进家门半步。当时,听到这些消息宁奇心中一阵轻松,他觉得,像他这种贯用心计的人理应得到如此下场,这是罪有应得。可是细细想来,心中未免有些酸楚。辛辛苦苦奋斗了一辈子,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未免太凄惨了一些。

宁奇长叹一声:“人啊!……”

哈丽说:“他父亲很后悔,一直在悔过自新,我对你说说吧。”

宁奇喝着茶,静静地听着哈丽的娓娓陈述。

他忽然打断哈丽问:“你对象在吗?”

哈丽说:“在。怎么了?”

宁奇说:“我想见见他,行吗?”

“当然可以。”哈丽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不大工夫进来一个年轻人。小伙子很精神也很帅气,堪称名副其实的帅哥。哈丽介绍道:“这就是何国强。”

她又向何国强介绍:“这是我大爹大妈。”

何国强问:“大爹大妈好。”

紧接着他疑疑惑惑地问:“大爹……大妈……”

宁奇说:“我叫宁奇,你就叫我宁伯伯吧。”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宁校长?”何国强十分惊喜。

宁奇笑着说:“过奖了过奖了。你看,我和你父亲既是同乡又是老同学,人家比我有出息多了,人家那才叫大名鼎鼎呢。”

何国强一听,陡然变色道:“宁伯伯请你不要提他,好吗?”

“为什么?”宁奇不解。

何国强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他一字一顿地说:“何利华,他,他不算人!”

何国强的过激言行是宁奇没有料到的。他已隐隐感觉出问题的严重性。他喝一口茶,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把何国强拉到身边坐定,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知道伯伯第一次见到你就批评你是很不合时宜的,但是伯伯还是要说你,你错了。”

何国强慢慢低下了头。

“俗话说得好,”宁奇接着说,“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父母再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但是他们终归是你的父母,我想,血浓于水的大道理就用不着我讲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父亲犯了错误本身就很难过,他最需要的就是家庭的温暖和家人的安慰体贴,难道你连一次悔过的机会也不愿意给他吗?”

宁奇看着何国强,等待着他的答复。

何国强沉默着。

宁奇说:“我刚才听哈丽说,你父亲现在很后悔,他在努力悔过自新。他在你妈面前下过跪求过情,请求你们母子的宽恕;他在一个人面壁思过,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多做些有益的事情,作为忏悔。我们应该活得宽容一些,要允许人犯错误,还要允许人改错误。你能保证你今生今世不犯错误?”

何国强头埋得更低。

哈丽说:“大爹你可能不知道,他父亲退休以后天天都来红牛湖……”

何国强打断哈丽的话:“你就别说他了。”

宁奇说:“孩子听伯伯一句话,原谅你父亲吧。你妈和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请你把我的话带给你妈。你跟她说,改天我要登门拜访。”

宁奇说:“只要把你们母子二人的工作做通,接纳了你父亲,那我的大功就告成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今天我就拿下,拿不下来我绝不离开红牛湖。”

哈丽说:“太好了。”

何国强傻乎乎地问:“什么太好了?”

宁奇故意卖个关子:“天机不可泄漏,完了问哈丽。”

这时候白兰芳提了个醒:“来了半天,还没见五婶呢。”

宁奇话锋一转,问哈丽道:“听你刚才这么一说,五婶已经不担任任何职务了。”

哈丽说:“也可以这么说。现在她只是公司董事会的董事,挂一个顾问的头衔。按她的话说顾上了问顾不上就不问,让我看,她老人家现在顾上顾不上都不问。”

“不问也罢,有你们操心,那她就闲待着呗。”宁奇随口说。

“她才闲不住呢。”哈丽说:“她整天一心一意栽她的树。她说开发区的事让人家年轻人干,她不插手。”

宁奇问:“五婶现在在哪里?”

哈丽把他们带到门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土丘说:“她在土丘那边种花呢。我带你去。”

宁奇说:“你不要带我了,我们自己去。你在这里把我刚才说的话再好好跟国强谈谈,让我看,要想把你们婚事的疙瘩解开,首先得把他心上的疙瘩解开。”

哈丽笑着说:“有您老人家说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我?”

宁奇很认真地说:“那不一样。”

啥丽问:“怎么不一样了?”

宁奇很神秘地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爱情的力量是无限的。”

一句话,说得两个年轻人不好意思起来。

宁奇和白兰芳告辞了哈丽和何国强,匆匆向五婶走去。近了,更近了,他们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把一株株花木栽进花池里,然后吃力地从湖里把水提过来,一瓢一瓢细心地浇灌。她边干活边絮絮叨叨:“喝吧,喝足了快快长……”她干得那样认真而专注,面对那些花株树苗,像在悉心侍弄自己的孩子。

宁奇一直走到她的跟前,她丝毫没有发现身边的来人。宁奇蹲下身子,轻轻叫了一声:“五婶。”

老人回问一声:“谁呀?”两手撑住膝盖,艰难地站立起来。

宁奇赶紧走上前去扶住她说:“五婶,是我,我是宁奇。”

五婶对着他看了半天,猛然在他脑门上指了一指头说:“我把你个龟孙子,怎么才来呀!我以为你把老娘扔到脑勺子后头了呢。”

宁奇赶紧说:“怎么会呢,啥时候也忘不了五婶。”

白兰芳上前问:“五婶还好吧?”

五婶拉住白兰芳的手说:“好着呢好着呢。真是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当年那么俊的小媳妇,现在也有白头发了。怎么,也抱上孙子了?”

白兰芳笑答:“可不是嘛,孙子都领大了,都上了学。”

五婶说:“那就好。我说领导,来了就好,今天来了就不要走了,在红牛湖多住几天,好好陪着五婶说说话。”

白兰芳说:“多住几天没问题,就是怕给五婶添麻烦。”

五婶嗔怪道:“说这话多生分,就不怕五婶多心。前几年你五大走了,撇下五婶一个人,别说嘘寒问暖,连个抬扛吵嘴的人也没了。五婶这一辈子没生养,年轻的时候不觉着,到了老年觉得太孤单了。”五婶的语气有些黯然神伤。

宁奇说:“五婶你快不要这么说,我们就是你的儿女。现在我们都退了休,有的是时间,我们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五婶的脸上忽然一片灿烂,她说:“不过这回好了,这回我有女儿有孙子了,再也不孤单了。”

宁奇愕然:“有了女儿有了孙子?五婶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婶说:“最近我收养了一对孩子,认了一个女儿也认了一个孙子,今后我们祖孙三代就在一起过日子,谁也不离开谁。”

宁奇急着问:“人在哪里?快领我们去看看。”

五婶说:“人到远处栽树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今天你们来了,正好见见。”

宁奇问:“收养的谁家的孩子?从哪里收养的?”

五婶并不作答,说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兴许你们认得。”

会是谁呢?宁奇一头雾水。

五婶问:“听兰花花说,你们一起到台湾旅了一趟游?”

宁奇说:“有这回事,是凑巧碰到一起的。今天来一来看看你老人家,二来顺便看看他们。”

白兰芳问:“她的病好了吗?”

五婶说:“再别提了,从台湾回来大病了一场,又是吃药又是吊针,整整折腾了大半个月,总算好了。”

白兰芳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就好了!”

五婶说:“他们对我说起你们俩,都快把你们夸到天上了。”

一提起兰花花的病宁奇只是想笑,但是他还是强忍住,回答说:“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灾难疾病,互相照应那都是应该的。”

五婶静静地观察着宁奇,似乎若有所悟。宁奇见她眼神怪怪的,问道:“我怎么了?你老人家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怪吓人的。”

五婶说:“我发现你们这些当官的发财的在台上的时候乍乍呼呼派头挺大的,一下了台好像都把架子放了下来,而且开始发善心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宁奇淡然一笑,算作回应。

他忽然问:“五婶你刚才说‘我们’这些当官的,说明这些年你认识了不少当官的。”

五婶说:“要说认识的也不算少,但是有几个我总觉得怪怪的。”

宁奇很好奇,问道:“怎么个怪法?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五婶抬手指着湖里的凉亭说:“想看看吗?那就是一个。”

顺着手指望去,凉亭里坐着一个人,那人头戴一顶长舌凉帽,手握渔竿,正在垂钓。

宁奇朝那人看了看说:“算了,我又不认识人家,就不去了吧。”

“可是人家认识你。”五婶说得十分神秘。

“认识我?那是谁呀?”宁奇问。

五婶说:“是市水务局的何局长,已经退了休,退休时间不长。”

宁奇说:“你说的是何利华?”

五婶说:“正是他。”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宁奇有些意外。

五婶说:“他不但来,而且几乎天天来。”

“这个何利华!”宁奇搞不懂了。

五婶看着宁奇那副迷茫的样子,说道:“我看他是和红牛湖有了感情了。”

“这话从何说起?”宁奇问。

五婶说:“说起红牛湖的开发,他应该是最大的功臣。”

“噢?”宁奇不以为然。

五婶说:“我刚开发那阵子,各方面的发展都比较顺利,唯独在补水这一块遇到了大麻烦。湖面大了,水的蒸发量很大,再加上湖底渗漏,每年需要不停地补水。这样一来,就出现了和农田争水的问题。”

宁奇突然想起了于秀玲。

他问五婶:“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五婶说:“后来何局长带人下来调研,他围着红牛湖转了3天,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制订了红牛湖二期开发规划。”

宁奇脱口说:“这家伙还真干了点正经事。”

五婶说:“他可是干了一件大事。按照规划,他们把湖面扩大了3倍,又进行了深挖,搞成一个水库。他们化验了排水沟的水质之后,确认沟水没有太大污染,可以灌溉。随后他们在排水沟边建了一座大型泵站,将沟水抽上来,补进湖中。他们又在黄龙渠梢建了一座分水闸,修了分水渠,把每个灌水季节剩下的余水全部注入湖中。”

宁奇看着浩渺的湖水,感叹道:“这下好了,补水的问题应该全部解决了!”

五婶说:“不光解决了红牛湖的补水问题,还起到了蓄水作用。灌溉紧张缺水的时候,可以把湖里的水引出来灌溉农田,大大缓解了黄龙渠梢段灌水难的问题。”

宁奇面对湖水一阵激动,在原地不停地走动着。忽然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说道:“是于秀玲吗?请你来一趟红牛湖。”

对方在回话。

宁奇说:“不行!再忙也不行,必须过来,马上!”

关了电话,他扔下五婶,疾步向凉亭走去。

宁奇来到湖边,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他围着轿车转了一圈,注视良久。他缓步走上栈桥,向湖心亭走去。何利华背对着他正专心致志地钓鱼,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宁奇轻轻走了过去,生怕惊动了鱼儿,也怕惊动了何利华。走进亭子,他并没有立即和他打招呼,他坐在围栏边的条椅上,默默看着他钓鱼。

今天天气很好,没有一丝儿风,湖水平静如镜,波澜不惊。湖面上游弋着鸭子和水鸟,那些水禽们似乎非常善解人意,它们远远地游着,没有一只游过来,只在远处巡逻着,好像生怕打破了这里的安宁。置身于此,宁奇忽然产生出一种超脱世外的感觉,他已然融入这和谐的氛围中。现在,4只眼睛同时注视着水面上的浮标,耐心地等待浮标沉浮的那一刻。

动了,又动了,第三次跳动之后浮标沉入水中。何利华轻抖渔竿,一条鱼提出水面。他慢慢收回渔线,将鱼拿在手中。那是一条红尾鲤鱼,足有1斤多。他轻轻摘下鱼钩,对着那条鱼说:“记住,贪的多了不好,去吧。”说完,将鱼扔进湖中。

宁奇见他把到手的鱼扔进湖水里,本能地从条椅上弹了起来,突然站在何利华的面前说:“你疯了还是傻了?有你这样钓鱼的吗?我看你的神经肯定是出了问题!”

宁奇的突然出现让何利华微微吃了一惊。他回过头来看着他,十分诧异地问:“原来是老宁,你怎么来了?”

“你都能来,我怎么不能来?请你不要忘了,这可是我的家乡啊!”宁奇说得理直气壮。

何利华很快平静下来,说道:“来了就坐下。”说完又去安鱼食。鱼食挂好之后,他把渔钩又一次抛入水中。

宁奇很好奇,问道:“有你这么钓鱼的吗?我看你这纯粹是在消磨时光。”

何利华淡淡地问:“消磨时光有什么不好吗?”

宁奇说:“好什么好,严重的心理变态。难怪乎人们说我们这些退休干部,在任期间前呼后拥,退下来之后十分失落,失落得找不着北了。”

“是吗?”何利华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怎么不是,”宁奇说:“俗话说,打虎为一张皮,撒网为一条鱼,好不容易钓上一条鱼来,你再把它放回水里,还不如不钓呢。”

何利华收起渔竿,拉着他坐在条椅上。他端起随身带来的水杯喝了一口,问宁奇:“你是知识分子,我来问你,你说姜太公垂钓渭水边,为啥要用直钩?”

“那只是一个传说,谁也没亲眼看见姜太公用直钩钓鱼。可是你今天钓了鱼又把它放掉,那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宁奇摆出一副抬杠的架势。

“非也。”何利华说:“传说也好,事实也罢,编故事的人并非刻意追求故事的真实性,而是重在体现姜尚老儿的一种精神境界的修炼,或者叫作韬光养晦。”

宁奇站起身来问:“人家姜子牙修炼也好,韬光养晦也好,那是老有所图,最终老有所为,做了统帅,你现在都是退下来的人了,还在这里韬的什么光养的什么晦?你是不是另有所图啊?”

看来何利华真的被宁奇问住了,一时语塞。

他将目光转向湖面,表情显得十分茫然。

看着何利华茫然的样子,宁奇忽然生出一丝怜悯之心。他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个领导干部从岗位上退下来,总会有一个阶段的不适应,这种感受我经历过。”

何利华从湖面上收回目光,默默地看着他,似有话要说。

宁奇说:“老何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何利华说:“有则有之,无则无之。总而言之,人活一辈子很不容易。这种感觉年轻时不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

宁奇问:“今天怎么这么悲观,这可不是你何大局长的风格。刚才我听五婶讲,这红牛湖的二期开发工程你可是大功臣啊!”

何利华显得很平淡:“拿着政府的钱给老百姓办点事,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谁也会办,讲什么功臣不功臣的。”

宁奇说:“好就是好孬就是孬,红牛湖的开发有目共睹,你就不必谦虚了。”

何利华抛开红牛湖的开发,开始谈人生感悟:“老同学我告诉你,最近我在红牛湖上钓鱼,还真的悟出些道理来。”

“不吝赐教,讲来听听。”宁奇说。

何利华略加思索,侃侃而谈。

何利华说了许许多多的人生感悟,深入浅出,宁奇频频点头。他说:“听君一席话,胜读10年书,你啥时候成了哲学家了。”

何利华说道:“小时候盼着吃个饱肚子,长大了盼着娶个好妻子,当官了盼着爬个高位子。回顾走过来的路似乎才发现,人这一生不论干什么,无非是在得失之间较量,而这种较量的结果是,得的越多失去的会越多,失的越多得到的会越多。”

宁奇说:“我听明白了,你说的无非是佛教关于舍与得辩证关系的论述。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削发为僧讲经论道了?”

何利华说:“其实这些道理极其普通,不光是佛教的专利,所以对于任何人都适用。我不会削发为僧,也不会讲经论道,我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只谈自己的感悟。我的话可能一时不会为世人所接受,但是我觉得我自己在临死之前能把这些事搞明白就足够了。”

宁奇认真地听。

“远的不讲,”何利华开始举例说明:“就说眼前,从表面上看我将到手的鱼扔了是失了,可是你知道吗?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得而复失,让我悟出了人生的真谛,让我不断净化着自己的灵魂。”

何利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很激动。

宁奇感叹道:“难得你有如此的感悟。”

何利华久久地沉默着,宁奇也久久地沉默着。两个沉默的人面对沉默的湖水,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何利华首先打破了沉默:“不过有一点你记住,当世之间,我们犯了不少错误,有些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悟。”

宁奇心中一颤,他不由得想起了乔志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