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师在一起

10. 和老师在一起

如果有人要跟我比学术,我就跟他比教书;如果有人跟我比教书,我就跟他比写作;如果有人跟我比写作,我就跟他比唱歌;如果有人跟我比唱歌,我就跟他比孩子。实在比不了,我就跟他比失眠。虽说没有夜夜失眠,但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睡得不太好。你可以说我赖皮,但就像那句广告词“总有一款适合你”,我则相信“我总有一点胜过你”。

可是当我来到西雅图,与陈晓萍老师亲密接触后,我才发现这世间真有人可以在很多方面,而不是某一点上做到极致。晓萍老师行走美国二十余年,尽管外国友人叫起来不顺口,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中文名字,可见她有一颗火红的中国心;她是华人管理学界的翘楚,已在AMJ、AMR等顶级期刊上发表论文无数,自己还身兼一家顶级期刊的主编;她是华盛顿大学商学院管理学系主任,用她那颗谦虚、温暖、宽厚的心将全系数十位老师紧密团结在一起;她还是两个女儿的母亲,女儿们都学习卓越、品质优良、才情出众,大女儿被多家一流大学相中。她与爱人从大学时代牵手,从杭州到北京,从中国到美国,从美国到香港,一直恩恩爱爱,比翼双飞。她写作,温暖的文字沁人心脾;她画画,或沉静,或绚烂,都闪烁着智慧与思想的光辉;她摄影,或是威尼斯的一朵莲花,或是密西根湖畔相依的背影,都让人觉得充满了隽永醇厚的美。听完她的故事,或许每个人都会张圆了嘴巴,停顿半晌,最后冒出一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初次听到晓萍老师的名字,应该是从我的博士生导师陈维政老师口中传出。那时,晓萍老师于我而言,只具有语义学上的意义,或是江湖中的一个久远的传说。到了2004年夏天,在北京参加IACMR的会议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她。她在台上,我在台下,她说着英语,我打着瞌睡。时光如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就来到了2009年。地震之后的成都,迎来迄今为止最高水平的学术盛宴,数十名中外管理学界知名学者云聚于此,为灾后的四川地区培养研究人员。在这一次WORKSHOP中,我算是较近距离地与陈老师接触了一回。她站在饭厅中间主持晚宴,我坐在第一桌第一排凝神倾听。这次经过半年的英语学习,我总算能听了个大概齐全。

那天陈老师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亚麻衫子,剪着清爽的短发,她的演讲又有丰富内涵,又幽默俏皮。轮流介绍本组学员时,我代表本组朋友作自我和小组介绍。尽管我曾经到企业里主讲过300多人的培训,但在那一刻,我显然还是有些紧张,舌头打结,手心出汗。我说:“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老师和同学们,灾后的成都分外美丽,我代表……”。这时,亲爱的晓萍老师说:“刘苹,不用说这些没边没沿的话,讲重点”。至此,晓萍老师与我才建立起个体与个体之间的联系。

及至来到西雅图,心里仍是怯怯的,不敢到她办公室,不敢与她交流,生怕她目光如炬,一下看出我的空洞与无知。等到冬天时,我选了她的一门Leadership课,总算有机会接受她的熏陶。晓萍老师对研究有宗教般的热情,和她一起讨论学术问题,你不会觉得研究是理性的、枯燥的东西,反而是活活泼泼地、充满了艺术的美感和创造性。同时,她对研究的要求也极高。每次当我鼓足勇气提出自己的浅见时,陈老师睁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恳切地问我:“你觉得自己的想法对理论和实践有什么贡献?”我立刻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反复思量我的贡献何在、创新何在。虽然当时心理崩溃,但过后却给我更大的动力查看文献、思考问题。

陈老师的沟通技巧极好。每次当我说着自己都还没有搞得很清楚的话题时,她总是不时地点头,“是”“对啊”,而且脸上呈现出淡淡的、真诚的微笑,似乎告诉我:“我很喜欢你的说法,你说得很有趣。”有一次,轮到我当小组讨论的引导人。当我战战兢兢地完成了上半时段的工作后,陈老师在洗手间碰到我,热情而洋溢地说:“你做的summary很好。”当时我恨不得一把拥住她,然后任由自己喜悦的泪水肆意地流。和陈老师在一起,总让我想起特蕾莎修女的那句话:“不要让人离开你的时候,比来时更痛苦”。陈老师正是这样的人啊,她总是让人离开她时比来时更快乐,更有信心。

昨晚与几个中国朋友到了大西雅图地区最负盛名的中国餐馆BAMBOO GARDEN吃饭。朋友说起前不久,有一批中国城市规划行业的专家、官员到西雅图来考察,他负责接待。从上到下,无论官职大小,无论男性女性,看人看物时,脑袋和眼睛一律呈右45度向上。我立马想到了晓萍老师,虽然她已蜚声国际学坛,但从来都是低调而谦逊地做人。在开办讲座时,她甚至做起了服务工作,帮忙搬白板、传递食物。想起自己有时在国内,当别人尊敬地称呼我一声“刘教授”时,内心如同喝了蜂蜜,恨不能也将头向右扬起45度。与晓萍老师相比,就算我将头扬得再高,也不能把自己衬托得更加高大。《圣经》里说:“你们当中最大的,应当像最小的;作首领的,应当像服侍人的。”晓萍老师虽然不信教,其实无意识间竟比信徒们更容易践行这一点。

我虽不是君子,但一直奉行“远庖厨”的信念。只是来到西雅图后,无人可依靠,才天天自己做饭吃。八个月下来,用最好的手霜也滋润不了干燥的皮肤。可是晓萍老师除了教学、科研、管理、编辑等一系列工作之外,还得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不仅没有抱怨,反而甘之如饴。春节期间,我们应邀来到晓萍老师家里。且不说临湖依山的漂亮房子,且不说四壁的照片和图画,且不说处处精心摆置的艺术品,让我大跌眼镜的是,陈老师围着围裙,穿着随意的家居服,在宽大的厨房里煎炸焖煮。

开饭时间到了,沿着长长的橱柜,摆满了中式的、西式的菜肴,有翠绿的蔬菜,红色的番茄,喷香的煎饺,还有海鲜。二十多名宾客开怀畅叙,同时也大快朵颐。

不管西雅图的生活多么诗意,但终有结束的那天。我带不走西雅图明镜似的湖泊,带不走西雅图的碧空与白云,带不走华大如云似锦的樱花,带不走图书馆里的沉静与书香,当然更带不走晓萍老师。能够带走的是一年的美好记忆,以及自己内心的成长。此去经年,当我自以为高妙时,会想起陈老师谦和的笑容;当我想偷懒时,会想起陈老师的话:

“你对理论和实际有什么贡献?”

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坦然迎着晓萍老师的目光,然后说:“是的,陈老师,我确实有所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