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前 言
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这近十年来遇到了不少孩子。现在回想起来,通过这份心理治疗的工作,在与孩子们紧密交往的过程中确实学到了许多东西。与其说是从书籍、论文等刊物中学到的,还不如说是直接从内心痛苦、“活生生”的孩子们那里学到的。对于临床心理学家来说,最大的教科书正是我们面前的患者。至今,我才真正地领会到这种说法的含义。
执笔《孩子的心灵》一书,是把我至今为止的临床经验用文字的形式表达出来的一个过程。原本主要采用绘画、沙盘作品等与患者交流的我,通常处于抽象的意象(image)世界中。然而,现在要用语言来表达那些过程,对我来说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由于本人已决心迈出那艰难的第一步,于是便大胆地开始了写作尝试。
书中想让几位孩子直接登场。当然,如果那样的话,就必须考虑到个人的隐私问题。在不有损精神病理学以及临床心理学含义的前提下,我做了适当的更改。特别强调的是,书中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虚假的,是本人设想出的名字。那些名字不仅只是一种记号,而且当您听到后立刻就能知道是哪个具体案例。对于那些命名,希望读者不要误解为恶作剧。正是对于孩子的留恋之情才有此创意。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比如“咬犬道太”,那是一个八岁的男孩。由于他平时行为粗暴、无论什么东西都咬,所以被领到医院。首次见到这个男孩,他就明显出现攻击性的言行举止,而且重复幼年时期行为的倾向严重。有时他居然会咬狗。不是被狗咬而是他咬狗。于是我给他取了“咬犬”的姓。他的名字“道太”是从游戏治疗过程中的核心部分“制作道路”得来的。关于咬犬道太个人走过的道路,书中第一章中有具体描述。
此外,“小红帽庭子”“地狱鬼太郎”“塞得过满诚”等孩子,我也都是运用同样的方法为书中的孩子们取了名字。书中的名字都是我的创作。但是,其中所有的内容都不是创作,一切都来自于我这十几年的临床经验。那也正是我和孩子们互相紧密交流的结果。
书中所描述的对象都是七岁至十五岁的孩子,笼统地把这个年龄段称为“少年时期”也许读者有疑问。我在本书的最后一章中会作有关说明。
书中的孩子一般看来都是被称为患有神经症的不正常儿童。他们往往是众人嘲笑、鄙视的对象,有时还被看作是危险困惑的人物。在团体中,他们甚至随时受到周围人的歧视与冷落。
然而,我并没有那样看待那些孩子,而是觉得他们很可爱,有时甚至会以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敬畏之情去看待他们。那些孩子不仅独自忍受痛苦,而且又似乎无法面对周围的大人们的诉说。可是他们个人却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我们也许能够从孩子们专心致志的姿势中察觉到这一点。如果那样考虑,可以说那些孩子是家庭、社会的“镜子”。说到底,是象征了时代的一面“镜子”,他们的存在“反映了时代”。但愿本书是如实展现孩子内心的一面镜子。本人也想把他们向我诉说的众多事实、“真实景象”回馈于整个社会及时代。我应该有这个职责。
神经症儿童出现的症状及表现出的行为,通常与成人不同。与其说是儿童本人,还不如说是他们的行为会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在神经症儿童的家庭、他们所在学校等一个个小社会中,所有的“秩序”都将受到破坏。乍一看,安定的“日常生活”也会被动摇。即使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比不过一个个小社会的力量。因此,个人的举止行为往往被看作“异常的、脱轨的”,甚至会被摒弃。来我们这里就诊的儿童,正是处于那种危机之前的状态。“我的孩子会有什么变化吗?”家长们都寄一丝希望于心理治疗。如果我们可以耐心、细致地接受孩子们并且取得心理治疗上的成功,那么他们就能够重返各自所属的小社会团体中。
不过谈到这一点,也许会让读者产生疑问。即如果考虑原先让儿童出现“异常”行为、让他们“脱轨”的因素不是儿童本人而是所属小社会团体的话,即使让他们回到小社会中去,但从本质上说问题并没得到解决。也就是说,只是为了“适应”团体而进行的“治疗”,难道不是一种错误的思维方式吗?在此强调,对于神经症患者及精神疾病患者的病症来源,过去往往是考虑患者个人的遗传因子、性格等因素。然而现在,观点却有所改变,认为患病的大部分因素是由个人所处的“环境”所决定。因此,上述的疑问也就自然产生了。
即使以本人狭隘的经历来分析,也赞同上述的观点。通过心理疗法与孩子们紧密交流的我,也难以把社会看作是一个具有普遍真理、不变的群体。从另一个角度考虑,那些孩子在某种意义上是“牺牲的羔羊”。他们的存在可以让我们好好思考今后的社会及时代。我们也不得不把他们看作是宝贵的、活生生的“时代证人”。
阅读本书的读者一般都是健康的“常人”,可能是普通儿童的父母,也可能是他们的老师。大家往往会认为患有神经症的儿童与自己或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如果冷静地去思考一下,其实那些“异常要素”作为一种“阴影”早已包含在大家的内心。或许部分读者也已经察觉到这一点。“阴影”一词,是瑞士心理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1]提出的概念。它指个人人格中未经开发或者未得到发展的部分,即照不到光亮、没有发挥出作用的黑暗部分。一旦黑暗部分投射到周围的旁人,对于当事人来说,对方即是厌恶的、恐怖的存在,或者会毫不犹豫地疏远对方。这也是通常无缘无故歧视精神疾病患者的因素之一。
曾经写过《青年期》一书的笠原嘉先生通过分析上述精神上的“病理现象”来考虑何为“正常状态”。他把那种方法称为“病理法”,是设法找出病态中被所谓的正常现象掩盖而以至于看不见的部分。其实,我也是试着朝这个方向在努力。如果读者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当然很荣幸。
关于报告临床个案的形式,通常各不相同。例如,详细报告多个个案,或者只是仔细解释某个特殊个案等。然而对于我来说,却是试着从一个“特殊”的病态或者从整个治疗过程中设法寻找出真正含义上的一种“普遍性”,发现人原本应该具有的某种生存形态。
也许部分读者会把本书看作是一本治疗儿童精神病理的书籍。然而,它并不是一本精神治疗指南,只是来自我个人十年来临床经历中的部分内容。严格地说,本书在理论上缺乏严密性。但是,我依然竭尽全力向各位读者忠实地再现与孩子紧密交往的过程:描述他们的言行,记录他们内心的焦虑与痛苦。书中思维独特,融合了儿童精神医学与分析心理学两个领域的专业知识。对我来说,那也是一种全新探索。如果本书能够对从事儿童心理治疗的读者有所帮助,我将感到无比荣幸。
翻阅本书后,您将会认识到我的治疗方法大致有两个侧重点。一方面,虽说患者是孩子,但是我依然认为他们同样具有“完整的人格”,也与治疗成人般地对待、爱护他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另一方面,是侧重于以孩子的“内心意象”为主要媒体的治疗方法。通常,内心的意象极其抽象而且捉摸不定,因此往往通过采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将患者内心深处焦虑、愤怒的情绪引导于外界。具体地说,比如绘画、制作沙盘作品、解析梦境,或者采用摄影作品等视觉上的方式,也可以用诗歌、散文、书信等语言性交流的手法等。其实,治疗可以采取任何形式。当然,重要的是治疗过程中并不是我一味地逼压对方,而是在每一个儿童患者独自的“窗口”[2]中寻找答案。
自从著名儿童精神分析家安娜·弗洛伊德(Anna Freud)、梅兰妮·克莱茵(Melanie Klein)的杰出研究成果问世以来,通常认为绘画或游戏是儿童精神疾病最为恰当的“治疗方法”。对于从事心理治疗的医师来说,那也已经被视为常识。在此,给各位读者简单地介绍一下理由。
通常,在治疗成人的时候,采用弗洛伊德的“自由联想”、荣格的“解析梦境”等方法。那些手法无疑是以语言为媒介。可是当患者是儿童时,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未分化,虽然治疗过程中儿童的语言能力会有所提高,但是,如果运用完全依靠语言的治疗方法,整个治疗过程将会出现难以展开的局面。然而通过玩耍或绘画,儿童往往会十分自然地将内心的意象展现于外界。至此,只是作为表面症状而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隔阂,也可以通过作品中的意象找到出口。在表达的过程中,儿童内在的焦虑不安会随时发泄出来。我们也可以通过意象产生更多新的联想。那样,儿童的内心渐渐得到统合,心中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1] Carl Gustav Jung(1875-1961),瑞士精神科医师、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创始人。——译注
[2] 英语“channel”。在自闭症儿童的治疗过程中,作者强调密切关注每个儿童患者向外界传递出的不同信息。例如,有的儿童喜欢游戏拍照,有的则爱好音乐钓鱼等。治疗师应当通过从患者儿童的“窗口”中传来的信息与他们进行密切的交流。——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