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场竹枝词与上海市民社会景观
《申报》于1872年5月18日第15号上刊登了两组共48首竹枝词:海上逐臭夫的《沪北竹枝词》和忏情生的《续沪北竹枝词》,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的位置。创办之初,《申报》的新闻和论说很少有超过1000字的,但竹枝词却常常以大量的篇幅占据整个版面,如《沪北竹枝词》,全诗加附录,共计1194字。再如1872年5月31日的《青村新乐府》也超过了1000字,甚至被置于“中外新闻”栏之前,可见当时文学稿件地位之重要性了。
竹枝词作为一种记录风土民情的通俗性文体,深刻契合了晚清报刊文学通俗性的诉求,一时之间,沪上文人竞相创作俚词俗句,使竹枝词成为海上文坛的新风尚:“客窗寂寂静难禁,一纸新闻说字林。今日忽传有申报,江南遐迩共知音”[18];“我来沪上作枝棲,花映东邻月映西。看到竹枝聊写意,和成俚句隔云泥”[19];“繁华过眼即成空,船未江心好转篷。数阙俚词聊警省,笔花未灿句难工”[20];“多少骚坛赋竹枝,效颦我亦唱俚词。吟成工拙原非计,聊助清谈挥尘时。”[21]据初步统计,仅从1872年到1890年,《申报》上发表的直接描写洋场的竹枝词就多达1089首。竹枝词在早期《申报》上的兴盛,除了新闻稿件的缺乏、报章文体的通俗性要求等原因外,士大夫文人的提倡亦是一个重要因素。时人认为,正是租界的兴起为文人创作竹枝词提供了“兴会之遇”:
然唱《竹枝》者,亦终不能多见,岂名士性情,不乐咏此体,大抵无兴会之遇之者耳!沪上自中外互市以来,繁丽富庶甲天下,墨士文人,咸乐游是邦,借月旦以品题,为海上生色。况夫牟利者有陶朱公其术,履丰者有石氏之财,且更城开不夜,灯燃长明,国是名香,花能解语者乎。惟是名场风月,过眼生波,曲院歌丝,回头是梦,曷不以江淹之管而为是记事之章?[22]
上海开埠之后,租界内康庄如砥,钟楼矗立;入夜则灯火辉煌,车马喧嚣,一时间富丽繁华甲于天下,吸引了周边地区无数文人墨客前来游历观光:“顾吾思之,男子桑狐蓬矢志在四方,游者所以广见闻证学问,夫岂游目骋怀,陶情适志云尔哉?游于沪者,当观于制造局之机器而知功用之巧拙;观于招商局之轮船而知商货之盈亏。此外石印书局、电报局、电气灯、自来火、自来水各公司皆当一一身历目睹,以穷其理而致其知,复退而与格致书院诸君讲求而考论之,以求其益精而匡其不逮。夫如是,则可谓不负斯游矣。若仅以游目骋怀,陶情适志如七事者以为沪游之梗概,吾无取焉。”[23]
传统士人来到光怪陆离的上海洋场既开阔了眼界,又搜集到许多闻所未闻的诗料,促进了竹枝词的兴盛。正如王韬在《瀛濡杂志》中所言:“洋泾浜为西人通商总集,其间巨桥峻关,华楼彩辂,天魔睹艳,海马扬尘,琪花弄妍,翠鸟鸣暮,以及假手制造之具,悦耳药曼之音,淫思巧构,靡物不奇。虽穷极奢欲,暴殄已甚,而文人雅士来作勾留者,正可以佐谈屑,拾诗料。迩来《竹枝》、《杨柳》之词,述者甚多。”[24]
士人初来上海,往往惊诧于租界的繁华:“沪北风光尽足夸,门开新北更繁华。出城便判华夷界,一抹平沙大道斜”,[25]“租界鱼鳞历国分,洋房楼阁入氤氲。地皮万丈原无尽,填取申江一片云”,[26]“共说洋泾绮丽乡,外夷五口许通商。鱼鳞租界浑相接,楼阁参差倚夕阳”[27]。
十里洋场在西人的管辖下,有齐整洁净的马路:“双马轮车夹小车,终朝辘轳起尘沙。却劳工部经营好,洒扫街前十万家”,有繁荣富庶的商业贸易:“巨贾千毂未足夸,洋商交易羡丝茶。每逢礼拜公司放,百万朱提散客家”[28],有充满着异国情调的教堂:“屋山尖矗似云峰,忽见红旗飙碧空。知是今朝逢礼拜,敞堂敲撤度人钟”[29]。在这个华洋杂处的环境中,西人是拥有话语权的特权阶级,他们衣饰华美,气派十足:“短衣精致荷兰绒,铜练金环铁扣胸。又有皮絇靴样好,声来橐橐快趋风”[30],他们策马奔驰,威风凛凛:“三四层楼金碧辉,英商出入最风威。马车一路雷轰去,好似人能插翅飞”[31]。为西人服务的买办亦成为令人艳羡的特殊群体:“糠摆渡名不等闲,宁波帮口埒香山。逢人自诩瓜瓜叫,身列洋行第几班”[32],“衣衫华美习为常,抱布贸丝作大商。几句西人言语识,肩舆日日到洋行”[33]。
当然,最吸引士人眼光的还是洋场中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西洋器物,包括火轮船、仓库、银行、洋行、领事馆、人力车、铁路、自来水、电灯、煤气、自鸣钟、自行车、足球、消防车、马车、门铃、电话、电线、电报、轮船、照相机、八音盒、显微镜、寒暑表、氢气球、地球仪、电扇、望远镜、墨镜、洒水车、消防车等等,这些西洋器物也是文人竹枝词中最为常见的吟咏对象之一:
西域移来不夜城,自来火较月光明。居人不信金吾禁,路上徘徊听五更。(笔者注:电灯)[34]
最是称奇一线长,跨山越海度重洋。竟能咫尺天涯路,音信飞传倏忽详。(笔者注:电报)[35]
大自鸣钟矗碧霄,报时报刻自朝朝。行人要对襟头表,驻足墙荫子细瞧。(笔者注:大自鸣钟)[36]
传神端不借丹青,有术能教镜照影。赢得玉人怜玉貌,争摹小影挂云屏。(笔者注:照相)[37]
杵急钟楼报祝融,赤衣光夺满场红。腾空百道飞泉泻,机器新成灭火龙。(笔者注:消防车)[38]
显微小镜制偏精,方寸洋笺折叠平。暗拓小窗间把玩,牛毛人物太分明。(笔者注:显微镜)[39]
气摄空中铁匣沈,表随天意换晴阴。是谁尽泻苍穹密?寒暑针兼风雨针。(笔者注:寒暑表)[40]
内地士人初来上海,往往以一种他者的眼光凝视、观看和想象着这充满异域风情的十里洋场,不论是喷香水的黑人、穿礼服的西方妇女等西洋人形象,还是西餐、酒吧等西方饮食文化,抑或者是交谊舞、赛马和桌球等现代大众娱乐,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洋场风俗。如《申报》1872年5月29日刊登的《沪北西人竹枝词》便刻画了租界中的各种人物与风俗,并自言“聊撰小诗编异俗”,表达以《竹枝词》留存社会风俗史料之意:
银刀锋利击鲜来,脯脍纷罗盛宴排。传语新厨添大菜,当筵一割已推开。(自注:宴客设大菜,一割即命撇去再易他馔。)
相携同坐七香车,彼美西方艳若花。似怕街头人看煞,方巾遮面拥青纱。
元绸小盖掩娥眉,裙桶撑开十幅披。最爱沙堤群试步,随身玉雪耍孩儿。
筵排五味架边齐,请客今朝用火鸡。卑酒百壶斟不厌,鳞鳞五色泛玻璃。(自注:用火鸡最为珍重,非上客不设也。)
烧鸭烧猪味已兼,两旁侍者解酸盐。只缘几盏葡萄酒,一饮千金也不嫌。
春秋佳日趁晴明,跑马场开纵辔行。胜负事何关局外,也将金币赌输赢。
角技新开蹴鞠场,怒冠对立逞戎装。星流快说抛球乐,上下盘旋狮子王。
弹子房开昼复宵,乘闲习技兴都豪。空中飞舞浑难住,笑问谁输百廿骁。
面似乌龙足炫奇,黑衣翻映漆光雌。无由偏爱修容饰,香水如油撩两颐。(自注:黑人其黑如漆,光可以鉴。尤喜修容,香水肥皂常不去手。)
小饮旗亭醉不支,玉瓶倾倒酒波迟。无端跳舞双携手,履舃居然一处飞。(自注:醉饮肆中则男女抱持叫跳,以为相悦云。)
璃杯互劝酒休辞,击鼓渊渊节奏迟。入抱回身欢已极,八音筒里写相思。(自注:击鼓劝酒以为极乐,并有八音筒奏中外各乐。)
客来海上见闻多,风景欧洲问若何。聊撰小诗编异俗,墨池幽怪伏蛟鼋。
在这组竹枝词中,注释的使用成为一个突出的新现象。大量新事物、新景象在洋场竹枝词中频繁出现,若不使用注释,对于那些未曾接触过这些新事物的人尤其是洋场以外的人来说,几乎如入云雾之中。例如浙西惜红生的《沪上竹枝词并叙》中的两首:
球治空灵可验时,日中升降候无差。(验时球每日十一点三刻升起半杆,十一点五十分升至杆顶,至十二点钟球即落下,以便验对时刻。)报风还把大机测,晴雨分扬各色旗。(报风旗每日上午十点钟扯起,递报吴淞口外风信,旗无定形色,惟视风之所向随时改悬,兼验晴雨。)
冬节材过便近年,家家插绿遍门前(西俗度岁,用冬青柏子缀于门首)。那知西历更除夕,恰遇当头月正圆。(冬既望适遇西历元旦。)[41]
注释对于洋场竹枝词的必要性正如周作人所强调的:“百咏之类当初大抵只是简单的诗集,偶尔有点小注或解题,后来逐渐增多,不但说明本事,为读诗所必需,而且差不多成为当然必具的一部分。”[42]这两首竹枝词便是典型的例子。第一首为描写验时间的“验时球”和测试风速的“报风旗”,第二首为描写西方圣诞节装点圣诞树的风俗。借助这种篇幅较长而又必须使用的注释,竹枝词才能呈现出中国人日常生活难以亲见的新事物和新风俗,从而达到对传统诗歌意象范畴的突破与扩充。
市民社会的兴起催生了大众娱乐的繁荣,在上海租界之内,茶楼、戏园、妓院和烟馆是普通市民最热衷的娱乐场所,也是文人们流连徜徉、诗词唱和的重要场所。
洋场处处足逍遥,漫把情形笔墨描。大小戏园开满路,笙歌夜夜似元宵。[43]
茶馆先推丽水台,三层楼阁面河开。日逢两点钟声后,男女纷纷杂坐来。[44]
歇浦弹丸别有天,茶园酒肆任流连。知君新有烟霞癖,和药眠云阁上眠。[45]
芳名久传丽贞娘,争道琵琶最擅长。珠凤弹词刚唱罢,接来京调更飞扬。[46]
小东门外最繁华,妇女跑堂处处夸。选入清膏房里住,居然美丽胜名花。[47]
帽儿新戏更风流,也用刀枪与戟矛。女扮男装浑莫辨,人人尽说杏花楼。[48]
竹枝词多描绘各处风土人情,而发表在《申报》上的竹枝词却体现了对传统题材的创新与突破,上海洋场竹枝词的描写对象已经由传统自然风光转变为现代性的都市景观。例如传统的“沪上八景”主要指海天旭日、黄浦秋涛、龙华晚钟、吴淞烟雨等自然景观,而《申报》上刊登的竹枝词却多以现代都市景观取代自然景观。有的人将自来火、自来水、电气灯、大自鸣钟等西方器物作为新的“沪北八景”:“自来水:激行搏跃性惟然,识性因将地脉穿。不必姜诗生沪北,家家奉母有江泉”[49];“电气灯:不待呵成气自来,聚精好似月初盈。只疑谁向龙王府,乞得明珠照沪城”[50]。而更多的文人却竞相吟咏桂园新剧、松风品茶、飞车拥丽、夜市燃灯、浦滩步月等沪北十景,[51]使之成为《申报》洋场竹枝词的热门题材。
早期《申报》刊载的竹枝词,有弥补新闻稿件不足之用处,因此,晚清的洋场竹枝词在具有文学性的同时亦兼具了一定的纪实性和新闻性。1873年3月3日和3月13日《申报》刊登的《别琴竹枝词》就充分显示了早期《申报》旧体诗的实用性。这一组竹枝词分两次刊登共100首,作者署名为洗耳狂人阳湖少坪,作者曾自附序言如下:
“别琴”二字肇于华人,用以作贸易、事端二义。英人取之,以为杜撰英语之别名,盖极言其鄙俚也。余自习举业,读西书,讲究翻译以来,知英国字即语,语即字,由字学语则音正并当,由文理学语而语斯妥。夫所谓讲英语者,岂易言哉!今沪北一带之通事,日与西人交接,所重在语而不之考究,敷衍了事,不讲别琴语者,百不得一。西人虽迁就之,莫不酸鼻。余恐斯语之愈变而愈差也,故于今上元节前,辑《併法举隅》一书,凡十余日即脱稿,拟作《别琴竹枝词》百首参入,以明指其弊窦,庶学英语者知所矜式焉。[52]
所谓“别琴”(pidgin)即别琴英语,是晚清华人在中外贸易过程中发明的一种不规范的中英混杂的英语,即“肇于华人,用以作贸易、事端二义”。然而这种在实践中产生的英语却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别琴英语最初起源于广州,后来随着上海开埠后对外贸易发展的需要,逐渐发展为洋泾浜英语。
《别琴竹枝词》的作者“杨少坪名勋,常州人,原上海广方言馆学生,是上海也是中国最早一批由正规外语学校培养出来的外语人才”[53]。杨勋注意到英语在租界的使用越来越广泛,但是俚俗蹩脚的“别琴英语”却让洋人“莫不酸鼻”。为了纠正英语交流的误区,作者遂作《别琴竹枝词》一百首,用以纠正补偏。正如作者所说:“右俚句五十首系近日所拟,率尔操觚,知不足当大雅之目,然命意以辟谬为主,间有慨世语,非仆臆见,实真情也。刻下书未就刊,拟先请于贵馆报中刊发,用广其传。其余五十首,容迟数日拟呈可也。词中因间英音,义甚肤浅,鄙俚之处,乞诸吟坛改政为幸。”[54]这一组竹枝词既具有留存社会史料的文献价值与意义,另一方面又可为沪上进行中西贸易的买办等提供较为规范的基本日常英语范例。《别琴竹枝词》共一百首,现仅举其中的三首为例:
生意原来别有琴,洋场通事尽知音。不须另学英人字,的里(三)温(一)多(二)值万金。
清晨相见谷(好)猫迎(晨),好度由途叙阔情。若不从中肆鬼肆(赚钱),如何密四叫先生。
滑推姆问是何时,定内(夜膳也,筵席也)为因(酒也)用酒卮。一夜才当温内脱,自鸣钟谓克劳基(粤人呼克老克为克劳基)。
在这组竹枝词中,作者一方面释音,另一方面释义,将英语的读音用最为接近的中文标注出来,例如“定内”指晚餐,即dinner,“为因”为wine是啤酒,“温内脱”为一夜onenight,“克劳基”为钟表clock。在《别琴竹枝词》中,两种不同体系语言的错杂纷呈显示出东西方文化初遇时期的陌生、碰撞与交流。
竹枝词以句式短小,形式灵活而著称,然而,早期《申报》刊载的竹枝词往往以组诗的形式出现,少则20多首,多则上百首。如《别琴竹枝词》一百首分别占据了1873年3月3日和13日当日《申报》的一个整版,1874年6月11日的《沪游竹枝词五十首》共1400字,占据了一个整版。《申报》正是通过这样一组组颇具规模的竹枝词的反复吟唱,向上海以及上海以外的普通市民描绘出十里洋场的宏阔气象和风俗变迁:
十五诗删列国风,贞淫互见盛衰同。我来问俗多殊异,联得新词寄雪鸿。
万里通商海禁开,千年荒冢幻楼台。可怜酒地花天里,夜有青燐泣草莱。
连云楼阁压江头,绣户珠簾响玉钩。不道通商夸靡丽,也疑身在泰西游。
棋盘街道各纵横,马路条条认最清。不怕夜游忘秉烛,汽灯如炬徹宵明。
百货如山任品题,当行何必更居奇。中五牙侩谁经济,钤客纷纷走不疲。
光怪陆离物色新,都都叫卖听难真。一声响拍群嚣息,绝似参禅棒喝人。
糠摆渡名不等闲,宁波帮口埒香山。逢人自诩呱呱叫,身列洋行第几班。
居然纨绔衣轻裘,日逐花丛作浪游。归卧忽惊空箪冷,夜深忘却费衾裯。
豫园花会更翻新,士女嬉游到点春。行过湖心桥路窄,碰头偏逢意中人。
梨花列座好排场,有客豪华拥上方。拼得红儿频转局,好教人看野鸳鸯。
绝妙歌喉杨月楼,误从戏局认风流。痴心也欲携红拂,空戴南冠学楚囚。
别有风光一洞天,好花香到舞楼前。笙歌夜谱霓裳曲,妒煞蟾宫女谪仙。
蛇影杯弓事有由,丑声传播实堪羞。劝君动止须周密,一纸新闻速置邮。
诗人心事在休和,但祝年年海不波。长保繁华好风月,竹枝重唱太平歌。[55]
竹枝词的特点在于通俗性,然而最上乘的竹枝词应该是能于俗中见雅,所谓“竹枝词不难于雅,而难于俗。能俗中见雅,斯得其三昧矣”[56]。这组署名为邗江以湘的《沪游竹枝词》便体现了“俗中见雅”的文人竹枝词特色。
“万里通商海禁开,千年荒冢幻楼台。可怜酒地花天里,夜有青燐泣草莱”,这是由荒冢和草莱与今日的酒地花天相对比,遂生出沪北由不毛之地到十里洋场的历史变迁之感;“光怪陆离物色新,都都叫卖听难真。一声响拍群嚣息,绝似参禅棒喝人”,商业贸易中的拍卖举锤,在国人看来竟然绝似佛家参禅的“当头棒喝”;“豫园花会更翻新,士女嬉游到点春。行过互信桥路窄,蓬头偏逢意中人”,晚清士女游览豫园已成为一种新的民俗风尚。
这一组竹枝词中还提到了1873年12月4日以后,《申报》曾连续报道,刊发30多篇新闻稿的杨月楼案件。杨月楼是晚清京剧小生,于1872—1873年间在上海金桂园演出,倾倒了无数沪上男女,所谓:“金桂何如丹桂优,佳人个个懒勾留。一般京调非偏爱,只为贪看杨月楼。”[57]1873年冬,杨月楼在丹桂园演出表现男女思慕之情的《梵王宫》,茶商韦氏之女阿宝在连看三天演出之后竟对杨月楼心生爱慕之情,韦母遂要求杨月楼“延媒妁以求婚”。由于韦氏女与杨月楼身份地位悬殊,受到商人和士绅的激烈反对,杨月楼本人亦以触犯“良贱不婚”的条例而获罪,制造了轰动一时的晚清杨月楼案。本诗中所谓“绝妙歌喉杨月楼,误从戏局认风流。痴心也欲携红拂,空戴南冠学楚囚”便是对杨月楼事件的高度浓缩。
关注社会热点,聚焦市民文化,早期《申报》竹枝词具有鲜明的文学性与新闻性合一的特征:“偶将俚句补新闻,拟为春申扫俗氛。付与诸公同一笑,休嫌村语不成文。”[58]
竹枝词的兴盛在《申报》创刊初期,尤其是1872—1875年之间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文学文化现象。就客观原因来说,竹枝词在《申报》上的大量出现,一方面缓解了近代报刊创立初期新闻稿件匮乏的压力,另一方面则体现出了报章文学的通俗性要求对近代雅俗文体的选择和淘汰。同时,报刊的登载传扬,士人的此唱彼和,亦成为洋场竹枝词在《申报》上蔚成大观的重要推手。虽然文风泛滥之时,亦有泥沙俱下之作,《申报》主笔黄式权曾经对此颇有微词:“历年《申报》中,所载上海竹枝词,不下数十家,然皆极写繁华,苦无情韵。”[59]然而正是这些连篇累牍的洋场竹枝词集中地向世人展示并强化出鲜活的近代上海市民生活景观,并透露出古典诗歌现代化体验的第一丝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