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满天星:郑旦
很难相信,一朵花也可以是性情中人。
朋友病中。那个午后,去街角的店里包一束花去看望。几枝半开的紫罗兰、康乃馨,当中加一枝趾高气扬的天堂鸟,周边附配着满天星,满眼的葱葱绿绿红黄艳丽。搂在怀里,一路走,一路哼着歌。那个下午,美好得像一首平平仄仄的古诗。
那花束实在太丰满了,满天星乱颤的花枝时不时蹭着下巴,痒痒的麻麻的多少有些煞风景。低头看看,紫罗兰天堂鸟安安静静高贵典雅,叶子碎碎的花也毫不出奇的满天星倒是笑得欢。
实在是有些恼了。偌大的一包花,就这么让满天星抢了风头?
这花绿绿白白清清爽爽,似乎永远成不了主角,叶子碎得可怜,花也毫不出奇,就那么零零散散的白,像是绿墙上未抹干净的石灰印,满天星的世界里永远有一场没弄完的装修工程。
总得有几千上万种花吧,或雍容或素雅,或张扬或内敛,每一种花都独具性情,屈了指头数,似乎只有这不起眼的满天星无法让人提起兴趣。针状的叶子多少有些山寨松枝的感觉,却完全找不到松树的坚韧,杂杂乱乱地不美还好意思伤人,平时也只长茎不开花,即便努力开了也不伦不类,单纯的白色实在太过安静,而且偏生花小得几乎看不见,于是似乎也只好以数量取胜,要么不开,一旦开了就铺天盖地,简直有些放肆了。
于是,无论是山巅低谷,无论是居家还是送人,满天星永远只配在花束的最外沿做些陪衬,哪里读得出牡丹芍药的香艳啊,做些陪衬似乎都是给足了这小花面子。
一路上居然越走越气,气这满天星的不识时务,也气自己何必听信花店小姑娘的劝说,找这些扎人的小东西来折磨好天气。
倒是朋友满心欢喜,把花移到花瓶里,天堂鸟还是居中。花瓶太小,朋友把几枝大红的康乃馨放到一边,插了些满天星进去。我奇怪,那么好的花,怎么就偏偏被朋友淘汰了,独独钟情小小不然的满天星。
“看,这些花太艳,艳得几乎俗了,少了满天星,就过于油腻。”朋友笑。“就像红烧鲤鱼上撒几片葱花,就突然爽心悦目地有了食欲一样。”
歪着头端详半天,突然懂了。
哪一部电影少得了配角?主角配角相得益彰才是一部丰满的故事,花也一样啊。有了满天星的陪衬,这些主花才错落有致,轻重疏密、浓淡俯仰的显出层次来,那些浓烈的大红大绿中突然缀了星星点点的白,于是,婀娜身段款款莲步就都有了韵味。不用手段,不费心计,淡雅安静得惹人疼。
配角大多有着安然的心,和成人之美,甚至比主角更要多些豁达之心。记得越时的郑旦吗?那乡下女子本来是西施的邻居,不仅人长得漂亮,更是喜好剑术,性情开朗刚烈。西施说自己脚大,郑旦就裁了纱给她做长裙;西施说自己脸小,郑旦就陪她临井照镜,一点点让西施去了自卑之心。随后,与西施一道送往吴国,功成之后,人们只知道西施的沉鱼之美,却没人提及郑旦的名字。
绍兴诸暨的西施故里,大多数人去的其实是郑氏宗祠,只有明白人细细打听之下,才会穿过浣纱河去西施殿后面的西施家。相比之下你会发现,郑氏宗祠是个极富有的民宅街区,而西施家只是几间茅草房。于是懂了,郑旦不仅出身贵族,而且无论容貌信心都要比西施强上好多倍。可是,这世界上偏偏就没有关于郑旦的传说。
那不就是满天星吗?错身后退半步,把光彩全留给主角,这也是满天星式的配角的成全。
有人说郑旦就是西施本人,郑逸梅在《艺林散叶》中说:“西施郑旦实为同一人。因西施母姓施,父姓郑,乃施家之赘婿。”而在老家诸暨鸬鹚湾村,人们更愿意相信郑旦确有其人,她和西施一样,临危受命,忍辱负重,以身许国,甘心站在西施身后,以一束满天星的本分成全着牡丹般艳丽的西施。如此一来,无论是西施还是郑旦,都丰满得让人惊艳落泪。
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里,张开在阮莞坟前说: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吗?是甘愿当配角。这些年,我怀揣着对你的爱,就像窃贼匿藏着偷窃来的赃物,永远都见不得天日。谁都不知道我一直爱着你……
满天星:多年生草本,高30厘米~80厘米。根粗壮。茎单生,稀数个丛生,直立,多分枝,花小而多;花梗纤细,周年开花,花色洁白。
满天星一般用作主花的衬材,常被称作“伴娘花”。代表着思念、清纯、梦境、真心喜欢、守望爱情、甘做配角的爱,但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