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苏小小

48 玉兰:苏小小

人说,玉兰树太清高了,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以至于太多的植物也自惭形秽,离玉兰远远的。

健壮又不失文雅,大气还妩媚,古人说的“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真的太逼真了。这还只是形似,“竹外一枝,春意如许。碧皱沿堤,柳桥花坞。问何人解有,玉兰能赋。胸中凛然冰雪,任蛮烟瘴雾不须惊”就形神兼备了。是玉兰不屑与他人为伍,还是没有什么花敢与玉兰的清洁比肩?

玉兰花开的时候,整个世界还很冷清安静。春刚刚露出头,柳啊槐啊还没来得及放出些绿色来,一夜风过,玉兰已经开了个花团锦簇,甚至连自己也还没抽出空来养几片叶子。

越冷越是艳得惊心动魄,香得如痴如醉。高大魁梧的身段昨晚还光秃秃,一夜之间就变得曼妙多姿我见犹怜了。那花不是一点点地开,而是突然就炸开成海碗大小的丰艳,孤高冷傲又不近烟火,惹得路人不免仰了头,叹一声,春天真好。“千干万蕊,不叶而花,当其盛时,可称玉树”,这形容真是精辟。

第一次见到白玉兰,是在苏小小墓旁。那时候,西湖还很破败,远没有如今风光。

小小的墓只是座亭子。亭旁空旷得让人几乎心疼这寸土寸金的文化名城里居然闲着这么大一块。是啊,人们说,它的旁边不容杂草丛生,那高洁冷傲,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嫉杭州人嫉才。杭州,是个老天都眷顾的地方,中国历史上那些响当当的人物,都或多或少地与杭州有些不解之缘。才子佳人,红男绿女,无不放眼留足,在杭州的青石巷弄里穿梭来去,面含深思的表情。断桥流水,白堤含香,绿鬓朱颜,六朝粉黛,西湖边上的霜风露月把持着中国文化中最灿烂的部分,而一些可以归于安逸的景致,天生携有一些历史的命题和脂粉魅力。比如慕才亭,几根单调的木柱便风风雨雨立了若干年,危而不倒,全凭信念支撑。

“男人静倚吊小小,女子去步向白堤。”游杭州,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唐代大诗人李贺一句“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把苏小小这个名字搅得妇孺皆知人神俱叹。而说到底,一个19岁便撒手西去的如花名妓能得到如此垂青,便是“我见犹怜”这4个字在作怪了。

不许美人见白头,天底下煞风景的事林林总总,最难容忍的便是美人迟暮红颜皓首。苏小小千娇百媚、林黛玉一般柔弱地死在一个恰好青春的年纪里,搓手感叹之余,“红颜薄命”便是其赢得尊贵并被后人津津乐道的最直接的理由了。苏小小在红尘静世里只随性走走,便轻轻松松地绕过宗教和道义,躲开世俗和争扰,虽难免俗,却不作态,枯荣自如,超然淡定,如此贴近本真,清晰得红尘失色,绝艳得瘦水生春。

“燕引莺招柳夹途,章台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当年,纱罩细腰粉着面的苏小小,便如此浅吟低唱着在西湖两岸香车来去,以至于现如今所有关于苏小小的画作里,都要在背景深处描上一辆油壁香车。娇小的女人,除开团扇罗裙,自应有车相伴,便如名士配玉帽、壮士挎腰刀。

书生阮郁有幸与小小数月相知,然名门子弟与一介歌妓之间任何谈婚论嫁的梦都注定是一场悲剧,门当户对是封建儒士们最最看重的等级规范,便由此,已在史上演出了多场意外和唏嘘,苏小小也不例外。自以为身在红尘心在天,其实一介女子,何可脱俗?阮郁难违父命,与小小生离,一段情海虐债风月难偿。小小一句“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不露痕迹地给了世俗一记响亮的耳光。

再遇鲍仁,小小倾囊以助,待鲍仁功成名就再来杭州,小小却红花新败,香殒西湖。鲍仁大恸不已,立慕才亭,树小小墓,从此阴阳相隔,十载青衫频吊古,一抔黄土永埋香。

徐文长有诗:“一抔苏小是耶非,绣口花腮烂舞衣。自古佳人难再得,从今比翼罢双飞。”杭州花红柳绿,西湖水色翻飞,历来佳人招惹美人垂青,白蛇、小青、甚至祝英台,任是哪一个都比苏小小来得惊心动魄曲折感人,可是凭什么,一水西湖秋枫美,却偏偏让苏小小抢了风头?

细细想想,大多是感动于“浮云流水且自去,莫阻寒月浸吾衣”的挥洒自如。些许安然,淡淡随意,不染市嚣的清丽,难惹纷争的出尘,静中带动,性法自然,不动声色地把一个小女人做得地地道道活灵活现,童趣不失,真情款款;大本色,大自我,波澜不惊却细水长流,那般水到渠成的美轮美奂,如此露洒西槛的亦幻亦真。

余秋雨说她是茶花女一样唯美的女子,而一介女子,除了美,还能把握什么?小小无力回天,她却实在无可挑剔把一副美卓然地公布于众。鄙高官,恋真情,去做作,回朴真。一个有血有肉的小小,只微微一笑,便把那些高喊“我要自由”的凡夫俗子们比得寒碜低俗。正如小小的自言自语:“豪华非耐久之物,富贵无一定之情,入身易,出头难,倒不如移金谷之名花,置之日中之市。嗅于鼻,谁不怜香?触之目,谁不爱色?朝双双,暮对对,野鸳鸯不殊睢鸟;春红红,秋紫紫,假连理何异桃夭。今日欢,明日歇,无非露水;暂时有,霎时空,所谓烟花。”

这样空透,直追禅意深远,由此,诗不甚巧貌非羞花的苏小小,岂不让那些高堂危坐刻苦修行之辈汗颜?

“如此高花白于雪,年年偏是斗风开。”苏小小殊丽清绝,简直离佛不远。更难能可贵的是,最终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是死于病,而不是死于情,比起白娘子的刚贞,又凭空多了些婀娜。

那些微闭双目在墓前静立,然后侧身踱过的后人,常是在心底里粗粗梳理一番,带着静谧的遥忆和“桃花流水窅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的生不逢时之慨抽身而去。小小墓前很少有高声谈笑,或是因为怕如此的粗俗惊扰了冰清玉洁的佳人美梦吧。

苏小小习惯沉默,那我们,也不妨沉默。沉默在这里丝毫不显单调空洞,反倒是极其配合了苏小小的淡漠。那静寂似乎烟光一闪,已穿越千年,把一般风月无情,化做一片烟雨江南。

玉兰:花白如玉,花香似兰,故名。别名白玉兰、望春花。木兰科落叶乔木。花白色至淡紫红色,大型、芳香,花冠杯状,先叶开放。直立,钟状,芳香,碧白色,有时基部带红晕。聚合果,种子心脏形,黑色。花期10天左右,花团锦簇,远观洁白无瑕,妖娆万分。

玉兰寓意高洁孤傲,冷寂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