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米花:梅超风
友人从非洲回来,不止一次说到依米花。
那里的沙漠戈壁间生长着一种弱不禁风的小草。似乎是坚持有余而热情不够,这草长势极缓,更多是随风沙迁徙,要历时5年才能扎稳根须,第6年才能含苞吐蕊。花不大,小小的,像撕碎的纸片,恬淡随意又简简单单的4片花瓣却有着各不相同的4种颜色。更奇特的是,这花只开两天,然后就连同根须一道枯死。
恍惚觉得,那花是来这世上安心修行一场的。
熬了那么久才稳住自己,长了5年的根要牵扯出多长才灯花挑尽,蒲团碎尽,韶华耗尽,折磨受尽,只求来过一次,遇到了谁,已经不必问了。可是,它又在这一番轮回里想留下些什么?只为了寻得到养分和水?风沙无情,霜雪无情,一束草,这么坚持想干什么?挣扎了太久,咬牙苦撑了太久,只为了像花一样努力开一次香一次,然后无憾地赴死?这也未免太悲壮了。
像不像凡俗世界里那些默默苦熬,刹那芳华的玲珑女子?其中更有一些女子背负着骂名道义,只有最后一死,才求得圆满解脱。
月黑风高的夜,总是和血腥凶杀一道出现。九阴白骨爪、摧心掌,一袭黑袍,如魅长发,四丈银鞭,来去飘忽,嗜血、残忍、疯狂,诡秘,甚至,有浓浓的妖异。
梅超风一出场便骇人魂魄。
那个绝顶魔头,杀人无算,诡异中带着莫名其妙的美丽。
那个自幼孤苦的女人,被东邪收入门下,本应感恩涕零,却欺师盗籍反出桃花岛,害得师兄弟拖着残腿流落江湖。为练神功滥杀无辜,一个惨无人道的冷血杀手,一个反面的配角,一个被唤做“铁尸”的戾气女子,在赵王府里,黄蓉只轻轻一句“梅若华,快放手!”便蜷伏得像只猫。一个欺师灭祖离经叛道的凶残人物,便在一声“小师妹”后泪如雨下。
归云庄上,裘千丈诈称黄药师已死,生不如死躲黄药师如瘟疫的梅超风,居然不是心中暗喜而是落泪如雨,且扬言要替师父报仇。只为了相爱一场,便与陈玄风盗书下山远避他乡,也只为了那个养她爱她的师父。她力战欧阳克,一人死斗全真七子,最后挨欧阳锋铁掌而死,却又是如此的重情重义至善至美。
丈夫死后,这个双目失明孤苦悲凄的女人何苦还要咬牙硬挺下去呢?声名狼藉的她爱情不在,亲情不在,容颜不在,再没什么可以托付,空空如也秋叶凋零了还要等待什么?金庸塑造了这样一个角色,也许根本就是不让众人原谅的,其实她自己又何尝原谅过自己呢?走出桃花岛的那一刻,在她心中也就应该有一副重重的枷锁,故而多次舍身救黄蓉于危难之中,寂寞,凄美,绝艳,“恩师怜我孤苦,教我养我,我却狼子野心,背叛师门……只待夫仇一报,我会自寻了断”,这便是她纵横江湖的最后底线吗?
当年,梅超风在雨中抚着亡夫的尸身放声号哭,声裂四谷穿云断雾,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撒手西去,那朵艳放的花也便香消玉殒黯然失色。归云庄上,她替黄药师挨了欧阳锋一掌,心胆俱碎的一瞬间,又想到了谁呢?是否终于有一些什么可以轻轻放下了?
黄药师答应她重入师门,于是,她的死便丰满得让人落泪。弹指峰、清音洞、绿竹林、试剑亭,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一切回忆都加快了脚步,梅超风,这个痴情的瞎女人,解脱得快乐而满足。
语焉不详的《射雕英雄传》里甚至连她的身世都没有交代清楚,完全是一个次要的二流坏蛋的可憎面目。细细读过这个女人一生之中的几次落泪,一个丰硕着情爱本性的弱女子便鲜活地淡然开放了,于是我奇怪这个杀人如麻的疯癫女人居然又是以人格取胜的。她敢爱敢恨敢付出敢反抗,挣脱于理教之外却又活在性情之中,她向往短锄栽花长诗佐酒,在爱情之上大放纵大割舍,又在亲情之上大痛苦大落寞,她常含微笑,却默默不语。
那是个嚣张如女鬼般的恶妇,却又如此张扬个性,在生命的大开大合之间,成就了自己的风华绝代。
后来有次酒后追问朋友,是否真的见过那种叫依米花的东西。友摇头:“导游说,一花四色,会使传粉的虫子们无法分辨,不利于授粉;而且花开两天就落,根本不够时间结果、延续后代。这种花存世极其稀少,更多的只是传说中的故事。”
朋友又倒了杯酒,“就像你说的梅超风一样,故事里才有的传奇”。
依米花:沙漠中特有的被子植物,只有一条主根。5年扎根,6年吐蕊,2天花期。雌花金黄色花蕊,雄花花蕊为血红色。
据说,古埃及人祭祀太阳神阿波罗时,主祭者须将雄花与雌花的花蕊置于祭台上,并将法老的权杖敲击3次,以示敬重。
代表着瞬间遗失的爱,历尽劫难的悔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