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草:唐琬
偶然读到了秋瑾的《秋海棠》:
栽植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
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
鉴湖女侠一向是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字里行间都似乎听得到刀剑响,原本软绵绵妩媚多姿的秋海棠在诗人笔下居然读得出铿锵峥嵘。可是查一下资料,秋海棠的花语居然是“相思”。
如此说来,秋瑾显然算不得秋海棠的知音了,倒是大诗人元好问的“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深得花中真意。
相思多苦啊,那些倚门而立的新妇,柴门犬吠,有人卸下行囊,叩门一声声,喊,娘子开门来……
是的,风雪夜归的人家,窗台上都开着一盆秋海棠。虽然名叫秋海棠,却是冬尽时才开花。梅花斗雪方显傲气,而海棠迎春就更妖艳。谁能不说花也是有精神的。
秋海棠还叫断肠草,又名相思草。
断肠草到底何方神物,从古至今众说纷纭。秋海棠、雷公藤、草乌、狼毒、野葛等剧毒之物似乎都与断肠草沾些边,但究竟是哪一种毒物能让人含泪咽下死而无悔呢?似乎追查不清也不屑于追查,人们更关心它的悲壮和决然,至于它到底身为何物,则显得无足轻重了。
“半叶入口即死;以流水服之,毒尤速,往往投杯已卒矣。”古书对其毒性深感恐怖,《本草纲目》上更是“入人畜腹内,即粘肠上,半日即黑烂”,可谓万万碰不得的物什,更绝的是,“言其入口则钩人喉吻”,故称钩吻。
总觉得秋海棠这名字太妩媚,断肠草又太决绝,倒是“钩吻”一词极是传神,便如绝情谷中的情花,形神兼备妙到毫巅。
吻为唇齿之骨肉,又温软如痛不欲生的爱情。那一枝草被残忍地勾去爱情,却遗落一具不堪苦痛的肉身在世上游荡,更或是神身俱毁,紫气西去,就似唐琬,香飘天外。
可是谁赋予了它相思的寓意呢?这么朝气的花,怎么和相思起了瓜葛?秋海棠又叫相思草,这实在是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相思虽苦,却也美,美到令人老,令人断肠。
直到在沈园的照壁下见了那些天然生长着的秋海棠,终于懂了花的相思。
若干年前的唐琬,用粉嫩的手细细地除去那一片秋海棠间的杂草。整个白天,她僵硬地做着同一个动作,缓若轻风,身躯微躬如一只安顺的猫。
从春花初放到秋枝黄枯,这动作不知被她重复了多少遍。她蹲在那里,似乎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凄草蔓蔓,衰瓦残墙,唐琬把全身心的落寞,深深地融入那片招展的花枝之间,让自己的手,在一片嫣红之间感染些青翠和动感,好让自己僵硬无绪的体须发肤可以清晰地感知:原来生命还在阳光下微微颤抖。
当年送给你的那枝秋海棠还如约绽放吗?那一次交换,陆游用严母的一声令下,换走了一世悲情满怀凄伤,而自己,用一枝秋海棠,换回青山老月,换回胭脂褪去,换回一肩风华、两袖清风。秋海棠枯了绿绿了枯,像扯不断的相思。这相思如飞花绽放,只烟光一闪,便憔悴千年。
陆游一生写过四十多首海棠诗,无一不道尽相思,只是,那相思,无药。绝情谷里,杨过顺手摘下的断肠草却恰巧化解了情花剧毒。自古以毒攻毒无非两个结果,要么药到病除豁然而愈,要么无可救药干脆死去,这两种结果都比钝刀割肉的折磨来得痛快。而面对爱情,这两个法子显然都无能为力。
那一处沈园丛中的香花或许还在,人虽渺然退去,情却亘古独存,甚至在唐琬去世40年后,老朽如残竹的诗人还是“凡逢沈园开放之日,必入园中凭吊”,割不开舍不得放不下。那草的神奇之处也正在于让沉痴于情中的人可以仰首饮下、慷慨作别。也许真的此事不关风与月吧?唐琬的一掬清泪,勾画了整个情史,两个剔透轻绝的文字能存于世上,多年来让人唇齿留香,也完全是借助了爱情的力量。然而若是能相爱相守,她或许更希望做回一个默默无闻的青衣女子,来一次,活一回,爱一场,走一遭,然后,腾身而去,不占历史一丝宝贵文字地漠然留念。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物是人非的沈园,是否也希望能亲眼所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经岁月风尘悄然化为灰土,而不是目睹一场爱情擦肩而过,让一怀彻底的遗憾让自己的名字在历史的角落里,悄然落泪呢?
断肠草为何物?到底是秋海棠、雷公藤、草乌?情又为何物?似乎没有谁说得清,反正就这么苦着,相思着,生死相许着。
断肠草:秋海棠的别名,海棠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又名钩吻。茎直立,有分枝,高50厘米左右,叶互生,叶形两侧不对称,其块状根茎及果实可入药。
秋海棠是花中的“相思之神”,相思、苦恋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