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孟玉楼

50 蒲公英:孟玉楼

谁说秋天都是悲剧?你看,蒲公英飞得多欢脱;谁说花谢是一种完成?对蒲公英来说,那才是刚刚开始。

没来得及好好回味花开的喜悦,就很满足地把身子托付给秋风,于是纷纷洒洒,霸占了整个秋天。

要的就是一个自在随性。

那些弱不禁风的细碎苞子毫不喧哗却又足够兴高采烈,像是要回娘家的贫困人家的乖孩子,年节已过,一声不响地收拾起红妆,换上粗布衣衫,小门小户地各回各家了。

雪还远,整个秋天都是蒲公英的好日子。

无根也是幸福,挣扎本身就是一种艺术享受,何必定是要有家可归?天涯芳草才是大洒脱。诗人不是说过吗:“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从来就不是流离失所,生命的根底里,更向往自由。江湖子弟天涯老,不到最后关,绝不肯化做尘泥,既然学不会花间蝴蝶的热闹,就没心没肺地飘。也挺好。

连风都抗不住的蒲公英,骨子里是傲气冲天的,甚至连煞了黄菊金桂的秋都拿它没办法,只得任它那般自在得意。

不是贞妇,也不是烈女,简直就是顶天立地的女中丈夫了。

像孟玉楼。

《金瓶梅》似乎是部让人不好意思的书,淫者见淫智者见智,那些栩栩如生的烟火女子或为金银或为衣冠,争得你死我活机关算尽,只有孟玉楼既不贞烈又绝不流俗,以一个半老徐娘的寡妇身份出场,却是不甘心靠着一块牌坊守到终老,“青春年少,守他什么!”“斯文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的尚举人她并不放在眼里,倒是喜欢上了一表人才的西门大官人,西门庆来相亲时,“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一句话写尽她的淡定从容和妩媚。

虽然身世孤苦低微却不低三下四,还要“二顶大轿,四对红纱灯笼”敲锣打鼓地嫁过去。

过了门,并不受宠。这也无妨,坦然处于众多妻妾的周旋之中安于自在,待西门庆暴死,女人们各寻了出路去了,孟玉楼还是淡然不乱,“何苦耽搁了奴的青春,辜负了奴的年少”,理直气壮地第三次嫁人。

她不像春梅那样黏着人不放,也不像金莲那般以色迷人,更不想似吴月娘守着三从四德,恪守妇道地逆来顺受。她只是以不变应万变,合着心的自由。作为女人,她不乱不惊,一次次把自己嫁出去,嫁错了也不自怨自艾。合上书,那些耳熟能详的女人们当年无论多癫狂狠毒,却未必似孟玉楼这般好下场。她不守身如玉,却又不乱于理法,蒲公英一样,自由得很有些神仙味道。

能与《红楼》《西游》一同跻身于名著之列,《金瓶梅》并非浪得虚名,虽然更多的人喜欢从哲学层面上解读那些烟火女子,更是把孟玉楼打造成一个抗争封建礼教的好榜样,独立自主的女权先锋,但显然,把她看作是个既不安于现状又不乱于世的小妇人更合着心思。没必要把书中人物往高大上去靠,就是读着孟玉楼的安然自在,说一声“这女人,真自在”,难道不算是得了安慰?

把孟玉楼从新女权意识的解放里解放出来吧,她只是抵着尘世的最底层,是一朵爱飞的蒲公英,既不梅兰竹菊地想标榜一些什么,又不低俗下贱地作践自己。

无拘无束地活着,就足够好。

蒲公英:多年生菊科草本。别名黄花地丁、婆婆丁、华花郎。株高半米,锥状根,头部有棕紫色间或黄白毛茸。花果期4~10月,花开后随风飘散,落地生根。

充满朝气和乐观积极的自由化身,花语是“永不停留的自由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