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芸娘

46 无花果:芸娘

无花果,这名字很残忍。那些粗枝大叶的植株,急匆匆晃过这个夏天,不开一次花就结了果,甚至连一次凋零都省略了,凭什么?

女人花,谁不想怒放?平日里,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们青衫绿袄地躲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总要挑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向珠帘外的街上落几眼吧?何苦把自己关在阳光之外,误了佳期也还闭门谢客。

查一下资料,懂了。谁说无花果不懂绽放?它只是把美丽藏在心里,只有懂它的人闻得到香。它的花,从含苞的那一刻起就藏躲深闺。花房厚重,把那些美死死卡在摇篮里,蜜蜂会从花房下部咬开小洞,缩了身子挤进去使花受精,然后,那些花,便暗无天日地一个人妩媚着。

于是我相信,所有的花都是痴情女子。拒绝绽放,是最经典的等待。那些等待,静得仿佛可以听得到阳光从屋檐滑落的声音;那些等待,放肆地、大把大把地香着。

灰褐色的花房干瘪着枯皱着,不仔细端详就不知道它有多美丽;不打开,也不会知道它有多甜。维吾尔语称无花果为“安居尔”,意为“树上结的糖包子”。

想想就甜得牙疼。

它的朴素显然有些过分,甚至不惊扰任何眼球。像一些敛着眉眼的女子,一生安于寂寞,懒得声张。不招摇,不艳丽,她们穿梭于井台和灶间,漂洗、蒸煮、晾晒,把那些平实的日子收整得干干净净、稳稳当当。直到容颜老去、花季谢去,一颗香甜的种子便落在凡间。

它的心,是血红色的,鲜艳得仿佛在跳动。而那些日子,却毫不奢华。

情若无花,即便是淋过了秋雨也默默地矜持着。不开花,就不会招惹蜂蝶惊扰,甘心做她的小女人。懂的人,自然会留心她的美丽;不懂的人,错过也不可惜。

像不像偷偷藏了暖粥小菜给小情郎,徒惹亲邻取笑的芸娘?

芸娘不声张,却足够雅致;不金贵,却足够淑女。林语堂作《浮生六记》的英文版时曾在序言中写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能让大文豪心生欢喜怜爱的女人,该有多明媚鲜活?那是中国传统美学意识里最丰润的女性的化身吧。

不讨巧,不乖张,甚至是沉默和安静的,却又一个人暗暗灵巧艳丽着。丈夫生病,她吃斋念佛;丈夫玩花弄草,她剪枝招蝶;丈夫吟诗她唱和,算得上夫唱妇随,“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以修身,不必作远游计也。”如此坦荡安然,实在是不必开花也迷人了。

闲暇时相夫以敬,嬉戏时又多有新奇之举,丈夫不喜的食物,她甚至耍赖也要让他吃下,而当家资拮据之时,自己带病刺绣贴补家用,既待客接物识大体,又吃苦耐劳贤惠之极,“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可爱、温柔、调皮、聪颖、乖巧、勤劳、守拙、安然、无争,如此谦谦女子,谁不惜爱?

芸娘几乎就是所有贤淑女子的合体了,安静、活泼、淡雅,乖巧灵动又知冷知暖,亦能写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美句子。写诗、赏花、下厨、耕织无一不精,受了公婆的委屈不辩白不申诉,安静得让人吃惊,贫贱日子里过得诗情画意,丈夫沈三白说,“芸娘虽为女流,却具男子之襟怀才识”,果然不假。

不开花是一种自信,不必费力讨好谁,已是这边独好的风景。

好吧,这样的女子,不必开花,已是果实累累了。

无花果:又名阿驵。桑科榕属的热带植物,小型乔木,株高3米~5米,枝杈重生,树皮灰褐色,粗壮。叶互生,叶质若纸,花苞中结果,花孕于花苞中,常错觉此树无花而直接生成果实,故名。

无花果朴实素雅,果实甜蜜异常,象征内敛含蓄的温柔和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