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杜十娘

40 竹子:杜十娘

竹子为什么不开花?

忘了是谁问过,答案很悲壮:竹子不是不开花,而是要在生长几十年后才开花结籽,也清高到不必用花色争宠。一旦开了花,美丽过,就必死无疑。像决然的女人,爱过,心枯了,容颜老去,华年逝去,便动了厌世的心。

张爱玲当年问及胡兰成“你我结婚时,婚帖上写‘一世安稳’,可你为何,为何不肯给我安稳”时,胡回答:“世景荒芜,哪里还能找得到安稳?”于是张爱玲说:“我将自行枯萎了……”

于是,张爱玲萎谢了。一旦凋零,所有一切便统统雨打风吹,像一片毅然决然的竹子,默默生长了好久好久,有一日,突然缤纷绽放……

繁华过眼,便成了凄绝的陪衬,竹子的一生,都停在花苞绽裂的那一刻,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慷慨赴死。

文字里提到竹子,多是以虚心作为主题,行励志的目的,很少有人关注过它在某一个时刻,因为心碎,用开花作为结束的仪式:“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

竹子不给自己留任何回旋犹豫的机会,下了决心就一往直前的性格让很多人汗颜。它也是懂得珍惜的,只是大限将来,那就收拾好了,上路。那是些植物界的绝望人。

温软柔情常常伴着决绝的凛然。女人生来婉约,但若是一朝心狠,便铁石心肠,拿定了主意就不会再给自己和他人留任何余地,那坚韧的毅然,常令很多刚阳的男人不知所措,自叹弗如。

杜十娘给了李甲纹银300两,终于给了李甲做男人的尊严:娶一个自己爱的女人回家。

无奈杜十娘还是失望。盐商孙富看上了杜十娘,一通劝说,李甲便把那个刚强的女人转手他人了。

杜十娘得知消息,不愠不怒:“郎得千金,可觐父母,妾得从人,无累郎君,可谓面面俱到,实在是个好主意。”

次日晨起,杜十娘花枝招展楚楚动人地站在船头,将随身的妆盒打开,一件件将多年积蓄的珍宝丢到江里。那串串扔进江中的不是珍珠,是泪,和晶莹的心。

身无分文的李甲能替她赎身,其实是杜十娘自己出资。她早有了赎身的金银,只是在等待一个值得她一生跟随的男人,李甲无疑让她感觉可以托付终身。风月出身的杜十娘阅人无数,这一次,却实在是貌似忠诚的李甲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刀:她之所以隐瞒了自己的身家财富,只不过是最后一次试探李甲的忠诚和良知,这一次,她赌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她苦心经营的爱情,在孙富那区区一千两银子面前,很现实地举了白旗。她以为自己这一次什么都拥有了,金钱、自由、幸福、爱情;却也正是这一次,她输得很惨,惨到无心抗争,无心恋战,无心解释或表白,也无心继续活下去,她保持风度的愿赌服输,输得理直气壮也输得让人汗颜,一瞬间绽放开来的生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趋于完美的任何可能和理由,疲沓得琐碎,甚至,一文不值。

她本可以打开箱子,问一句:“这一箱珠宝,比起孙富那一千两银子,哪一个更多?”相信李甲会做出正确判断,但是她没有。她沉掉了百宝箱,也沉掉了自己的爱情,然后,玉石俱焚,她把自己也沉了下去。

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这个女人,死于绝望。

张爱玲的故事不悲壮,杜十娘的故事也不热烈,甚至,有些寂寞和荒凉,或者说落了俗套地凄美,一些摧残很具体地把任何刚硬的意识击毁于无形,随之而来的绝望便只能图个真切和彻底了。女人,真狠,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女人的狠,狠得毅然决然。

张爱玲的放手大愚又大智;杜十娘的投江大拙又大巧,她们握着破碎的泪,成为中国人赖以“文字生香”的仅有的几个残缺的爱情故事,也或许,只有悲剧才如此让人惦念不忘吧。人们喜欢破碎和不完美,如果杜十娘没有投江,便不足以流芳百世了;张爱玲不孤独地隐身于异国他乡,也就不是张爱玲了。

竹子:被子科禾草类植物,高大、生长迅速,虽有树形,而无树质,植物界归为草本纲。笋可食用,披针型叶可入药。

竹为“岁寒三友”之一,与梅兰菊共称“花中四君子”。茎木质而中空,寓意虚心、宁折不弯。

竹一生只开花结籽一次。开花即死,寓誓不回头的果敢坚决和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