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兰花:潘安
牛车水,名字很乡土风情,却是新加坡最热闹的买卖街,约等于美国的唐人街;汉乐悠扬,黄皮肤黑眼睛,几乎就是北京的大栅栏、上海的南京路。步入其中,总会有些意外的惊喜。
大大的遮阳棚下摆了木盘,四四方方地分出格子,每个格子都铺了土花布,摆着各种做工精巧的首饰,那些胸针,简直让人过目不忘。人说,那是胡姬花胸针。山上采来的胡姬花直接浸入特制的金液里,凝固成了金玉其外,胡姬其中的特色胸针。因为胡姬花是天然的植物,所以每一朵胸针都形态各异、独一无二;更因其“骨架”是货真价实的胡姬花,才更显珍贵。我还奇怪,在国内,那分明就是兰花嘛,怎么就叫胡姬花了?买卖人家很和蔼地笑了,“胡姬花,就是兰花”。
原来,这胸针的名贵不是外边包裹的金子,而是你把花中君子货真价实地戴在胸口。如此一来,想不变成君子都难。
老家是漫山兰花的,剑兰、寒兰、蕙兰,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疯了一样在丘陵上铺展着,放肆得完全没有君子之风。那是些喜欢成群结队出行的植物,一长就是一大片,让你望穿秋水也看不到头,开就开个漫山遍野,白白的细碎的花像草地上下了雪,晶莹得不忍落脚。小时候就是那样和兰花赛着长大,以至于后来整个身体里,都有着草本植物的茂盛感和青翠感,活得很阳光。
祖祖辈辈陪着兰花一茬茬地枯了绿,开了谢。乡下人,学不来它的儒雅,但至少染得上它的质朴,不忘形、不张狂,也不失热情和激昂;不妖媚、不锋锐,也不失美艳和力度,总是可以把活泼和放肆的惊讶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是困苦离伤,也不哀怨忌愤,淡定得婆娑有姿、仪态不失。毕竟,得担得起君子的名号。
像兰花一样,我和我的祖辈,都离不开土地。
把这花中君子别在胸口的时候,似乎一瞬间获了灵性得了禅心。深深地嗅一下,试图闻到些兰花香。兰花的香是可以安神的灵药,除了让你能睡个好觉,还能忘忧,淡然悠远的练达心性,要不兰怎么成得了君子?与君子相伴,就像对高僧问禅,静中悟道。它不是胜在花开得多大,也不胜在叶子有多丰腴,甚至冷眼看去简直就是一棵韭菜,甚至花也开得像,但韭菜偏偏就是不能与之同语。出自丘山,形同小草,它是胜在气质,淡雅高洁,清新安稳,甚至连那香都淡淡的,越是淡,越是迷人。
怪不得那些名士的壁上案间都要摆上一小盆兰的,怪不得画家笔下兰最妩媚,诗人笔下、文人卷里也都少不得兰的影子,甚至太多的人以兰自喻:“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寻得幽兰报知己,一枝聊赠梦潇湘。”诗经楚赋唐诗宋词里,哪里少得了如此君子之风?虽暗香浮动,却山林隐遁,不求闻达,风流自赏,“阳和布气兮,动植齐光;惟披幽兰兮,偏含国香。吐秀乔林之下,盘根众草之旁。虽无人而见赏,且得地而含芳。”韩伯庸真是兰的知己。
陶渊明是菊一样的高贵君子,林逋是梅花的坚韧冷傲,郑板桥则竹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这三君子讲的都是入世之美,唯独兰,与三位兄长同为花中四君子,却独独有出世的美,遗世独立的羽化登仙。
那仪容神态,那风骨卓然,像不像美男子潘安?作为政治的牺牲品,潘家被灭了三族,唯独活了一个万世流芳的美男,“筑室种树,逍遥自得……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不问世事,我自清浊自省,深得兰花之意。不仅容姿超群,又是一代巨匠,与陆机齐名的大文豪,一篇《闲居赋》弄得洛阳纸贵,名文《金谷宴集》最早记载了“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开创了“作诗罚酒”的先河,推算起来,王羲之的《兰亭雅集》和《兰亭集序》还有抄袭嫌疑。还有难得的忠贞,12岁时娶杨氏为妻,20余年只爱一人。夫人早逝之后,潘安3首悼亡诗情真意切,李商隐元稹等都推这3首为中国悼亡诗的鼻祖,成语“潘杨之好”典出于此,实在是让千古以来的痴情男女汗颜。于情如此,于孝亦然,《二十四孝》中的“弃官奉母”说的就是潘安。
“才比宋玉,貌似潘安”,作为所谓的第一帅哥,英俊到什么程度,古书上简单几句显得过于简陋,倒是有个成语“掷果盈车”似乎可以绘声绘色。说是潘安小时候上街,那些叔叔阿姨们见到这样可爱的孩子,都想逗一逗,于是就拿水果吸引他,结果每次回来,他得到的水果甚至可以用车装。
只是将其作为一个白面书生,一个让女孩子尖叫的帅哥推到台面上来,显然是不够的。人都说,老天不可能把所有的美好都加诸一人之上,偏偏潘安文采精神才气品格都是上上之选,实在是让人羡慕。
如此完美当然会招来嫉恨。史书上说,潘安阿谀奉承钻营权谋,有个成语来自《晋书·潘岳传》,书中说:“(潘安)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意思是,潘安趋于势力献媚无耻,贾谧出门,他看到车轮溅起的尘土就已经开始下拜。想想也足够可笑。
能者招妒,自古如此。尤其是在官场上,谁还没几个政敌?司马伦自立为帝之后,亲信孙秀从跟班一下子成了宰相。而孙秀曾是潘安父亲的下人,潘父因孙秀人格卑劣一直与之交恶。这下子孙秀报仇的机会来了,住进了宰相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潘安开刀,罗列罪名将潘安与石崇二人以谋反罪收监问斩。等被押至菜市口行刑之时才知道,好朋友石崇也在问斩之列。
二人相视一笑,已在断头台上被五花大绑的石崇说:“想不到啊,安兄你也来了。”潘安惨然一笑:“老友,还记得当年我送你的《金谷诗》吗?可谓白首同所归啊。”
潘岳当年曾赠其《金谷诗》数首,其中有“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一句,本意是好朋友一日为友就一生为友,等头发白了也要在一起对风吟诗,对月饮酒。谁知,被一首诗不幸言中。
死也不失风雅。
兰花:亦叫胡姬花,多年生草本,是开花植物中最大、最具多样性的科,约有超过800个属和25,000个种。传统指分布在中国兰属植物中的若干种地生兰,如春兰、惠兰、建兰、墨兰和寒兰等,即通常所指的“中国兰”。这一类兰花与花大色艳的热带兰花大不相同,没有醒目的艳态,没有硕大的花、叶,却具有质朴文静、淡雅高洁的气质,很符合东方人的审美标准。与梅、竹、菊并称“四君子”。通常以“兰章”喻诗文之美,以“兰交”喻友谊之真。也有借兰来表达纯洁的爱情。
1985年,兰花被评为中国十大名花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