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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做得很成功,畸胎瘤开刀剥离取出后切片鉴定为良性。虽然网上有人说可能会复发,但老久坚持说那纯属胡扯。听说那天是省医院聘请的专家亲自手术,而负责给我麻醉的大夫正是老久的那位哥们儿江城。我醒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想当面谢他们,可老久却说专家走了,而他那哥们儿又一头扎进下一台手术了。据说是正在做今天的第三个手术。

原来如此,不知不觉中我在手术台上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回到病房又睡了一个半小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我对老久说,那位专家和你的哥们儿真是天使,等我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睁开眼睛想说声谢时,他们却都已经走了。

老久不屑地撇了撇嘴。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突然笑了,“不过我倒是真有点羡慕他了。”

“谁?”

“就是我那医生哥们儿江城啊,我现在看到的充其量也就是你的半裸,他可是看过你全裸的人吶!你说,当麻醉师的一天到晚是不是尽看些全裸啊?”我没说什么,扔给他一个很大的白眼儿。

老久又说:“确定是良性后,我打电话给你妈了,想报个平安,阿姨一开始还以为是骗子电话呢,这年头儿骗子多了真是没少耽误事儿。”

“没吓着她吧?”我说。

“确定不是骗子电话后估计没少吓着,好在咱们这边不是有惊无险嘛,”老久说,“阿姨挺担心你的,说她中午做些吃的,下午就坐车从县城过来,这会儿估计也快到了。哥们儿我一会儿就算正式把你安全转交给你妈了,晚上得去请你所谓的男天使吃个饭。”

“等我好了,一起请你们俩吧。”我说。

“用不着,我请他,你再请我不就完了嘛,两两单线联系足够,我最讨厌两男一女或两女一男一起吃饭。”

老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说是这瓶点滴很快就要滴完了,得去找个护士来给我换一瓶,顺便去外边买点儿水果什么的。他还挤眉弄眼地说,他亲眼看到了从我身体里取出的那两个东西,可把他恶心坏了,之前有报道说这方面的研究专家称它们为“琥珀”,眼见以后才知道纯属胡扯,大概给畸胎瘤起这名字的专家不是变态就是神经。还说等我出院一定要请他吃自助补偿他的视觉损失。

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我妈的眼泪,我妈一进门就扑过来搂着我问:“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老久说,让你少长两根白头发。”我一五一十地说,“刚知道时,我都快要被吓白头了。”

“老久?就是打电话给我那孩子?”

“是。”我说。

我妈给我带了小玉瓜香菇蒸饺和两种粥,一咸一甜,是她和我小姨一起做的,可惜我只能吃流食。一天水米未进的我看着小时候最爱的蒸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知道,是老久确定地告诉我没事了,食欲才会这么好。

于是术后第一餐我就“违规”了,面对我妈和我小姨的杰作,我没法不爱。只是每咬一口我妈都要像复读机一样强调一遍:“嚼成像稀饭一样的浆再往下咽!”

晚上我接到老久的短信:“今天早上你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下了不小的雨。”不到一会儿,他又发了一条:“这两天拔掉尿管以后,侧睡可能会不太舒服,可以在两腿膝盖间垫块折得厚一点儿的毛巾,这样两腿分开点距离会得劲儿不少。”

我当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后来才知道手术备皮后,两腿会很磨,加块毛巾果然好了不少。我问老久:“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男天使说的。”老久简明扼要地答。

一周以后,我顺利拆了线,临要出院了,医院的人才跟我说,我的医保已经停缴了,所以交了钱后大概不能部分报销了。

我一听立刻傻了眼,说不可能啊,我工作两年多了,一直是几种保险上齐的,而且从来没断过。医院的人对我始终相当客气,说要不你打电话再问问单位吧。我头一次意识到哪里没有熟人都不打紧,顶重要的是医院里一定要有个把铁哥们或铁姐妹。估计要是没有老久的哥们儿江城在,没人会有耐心跟我解释这许多。

我打电话给公司财务,那边的人很抱歉地说,老大发话了,说你回不回来还说不准呢,再说这个月缺勤了一半儿,又没留下续保险的钱,万一公司给你交了,你不回来怎么办。

“我这么个大活人还能跑了不成?再说了,这么大一公司就缺我一个月的保险钱吗?”我越说越气,“哪怕给我先垫一下也好嘛,回头让我交全部都行。怎么能不吱一声就给我退保呢!我们一年到头任劳任怨地让公司从工资里按时扣保险,不就是为了有病有灾的关键时候有个保障吗?这倒好!一生病就给我退保了!”财务有些委屈:“小芋,对不住啊,要不我把电话给老大,你再问问他……”

我直接没好气地按下挂断键。老久在一旁连忙说:“别生气别生气,生气不利于刀口愈合。谁作孽谁死得快,人贱自有天收,咱们权当是破财消灾了哈!”

人未走,茶已凉。我再也没回心聲出版社上过一天班,那里所有的人,我都懒得再见了。

回到北京后,我从佟麟阁路搬到了蒲黄榆附近,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问老久,像我这种不如你那么有艺术细胞的人,要是想做自由职业者,有出路吗?什么狗屁保险,还是自己交好了。

老久说,你还是做个正常人吧,自由职业的心理压力太大了,不适合你这种内心不够强大的人。

我说,你的意思是,我做自由职业就不是正常人了?

他说,现在还凑合吧,环境越来越开明了,可自由职业和朝九晚五的生活还是有一段很长的磨合期,挺过了上一辈的压力,将来还得挺过另一半甚至是来自晚辈儿的压力,你自己想想清楚。

他自己又不声不响地想了一会儿,说,你大概可以当“作家”。“作家?”我说,“你也太抬举我了,你以为是个编辑出来单干就能发展为作家?”

老久嘿嘿一笑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坐在家里写书,就像那个什么邱秋一样,就算一半时出版不了,也可以先连载个网文赚点小福利不是?”

我没想到老久会先跟我提起邱秋这个名字,他说我和邱秋之间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纠结程度足够写书了。

我说:“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正聊着,心聲出版社的前台小吴打来电话,问我座位上那台电脑的工作邮箱密码是什么,说是我走得太匆忙,都没给他们写下密码。老久一把抢过电话说,叫你老大来接我就告诉他。

没想到老大真的来了,我听到阿侃用那惯有的公鸡嗓喊了一声小芋,一瞬间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因为以后我的耳朵再也不用忍受这种折磨了。老久大声说:“喂,是老大吗?”

“你是谁啊?”电话那边说。

“我是谁管你×事,告诉你密码不就得了吗?密码就是——你他妈没×眼的首字母组合!”老久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