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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止不知道来找自己的男人是谁。她很少在国内,更少与国内的男人交往。所以当对面的男人开口就说让她放开罗羲,去换个随便什么人时,她简直在一瞬间方寸大乱。

男人继续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包在我身上,但是罗羲不行。”

“你是谁?”女人说,“我找罗羲关你什么事,你可别出去胡说八道!”

男人微微一笑。恰恰是这一笑坏了事,因为这笑把女人的思路引向了歧途。

“该不会我们两个是同一种人吧?”

“目前我还没有你那么高的品位。”

女人显然听出了话里的讽刺,她恼羞成怒地说:“不是这样的话,你让我把罗羲还给谁?是那个姓顾的乡下女人吗?”

“谁说她是乡下女人?”男人刚刚的气定神闲突然消失了。

“在我们眼里,除了皇城根儿下,处处都是乡下,”女人得意了,“更何况,那女的前半辈子都混在湖南东安和广东潮汕的荒郊野外深山老林搞情报,不是乡下又是哪里?!”

男人忽然间懒得和坐在对面的女人啰唆了。他对女人说你尽可以放心,我无意破坏你的计划也不会去你的亲友间多嘴多舌,我只是希望你能换个人而已,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不是难事?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找到罗羲这么个人吗?首先他得是外地人,换句话说,他得远得和我所有的亲友不沾边儿,而且这个人要可靠守信,再有,他还得顺我的眼。”

“顺我的眼!”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四岁上下一蹦一跳的小女孩,她学着女人的语调说了一句。

女人顿时不悦:“陈阿姨,不是跟你说过的吗,不要给可儿钥匙,不要让她自己开门,你拿钥匙开门前也要先敲门!不是说好每天下午五点半以后再回来吗?幼儿园放得早就先去街心公园玩一会儿。”

“是的,我看今天风大,怕可儿冻着,才领她提前回来的。”跟在女孩后面的女人辩解着。

“那好,现在离她爸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你先带她去楼下的小吃店吃点东西吧。”女人塞给保姆几张散钱。

男人望着小女孩的背影说:“这种孩子挺可怜。趁她小,还好办,将来孩子越来越大,懂事认人了,就更不好弄了。”

“没错,可我领养孩子还有另一个原因,实话告诉你,罗羲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吃透了,他属于那种宁可牺牲掉自己乃至亲人爱人也要豁出去报恩的那一类人,所以我才那么卖力地帮他治伤,带着他折腾出去又折腾回来。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死心塌地地对我,帮我,配合我,不会给我捅娄子。至少表面如此,事实上我所需要的也仅仅是表面,对我来讲表面功夫做好就足够了。再领个女儿回来牵着他,冲女儿的面子,他也会一直给我提供这点方便。”

男人早就听走了神。他满脑子转的都是顾茗渊当年蹲猫耳洞蹲掉半条命就是为了和罗羲早日团聚,可如今这男人却到了这么个混账女人手里。

是的眼前这女人自己留洋留下一身洋毛病不说,还偏偏要夺人所爱。真要是“别人”所爱也就罢了,可这人又偏偏是他的渊儿心心念念又该死的罗羲。

女人又自言自语了半天,全然不管男人在不在听。这时候电话铃响了,女人去接。

男人隐约听到女人在三秒之内便声嘶力竭:“你昨天还说我不配当妈,你他妈配当爸吗?三天两头儿加班加点,谁信!整天好像忙得跟个驴一样倒是也没见你出什么好作品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啥去了!”

电话那边的男人大概又说了些什么,女人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我懒得管你的事,赶明儿买点东西,晚上六点半去可儿姥爷家吃饭!”说着便“啪”的一声撂下话筒。

男人当然知道电话那头儿是谁。他真是搞不懂罗羲这种男人,何以将事情弄得这么拖泥带水以至于自己连同身边人都苦不堪言。

女人回来时早已没有了先前聊天时的兴致和好脾气。她一屁股拍在沙发上说:“你都听见了吧,不用为你的朋友操心了,罗羲一点也不亏本,那个顾什么渊也一点儿屈不着,人家那两个是无名有实,这会儿正上床呢也未可知!”

男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此刻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语塞,他甚至从餐椅旁边的大镜子里看到自己那不再自如的表情。

他想:也许真的是管多了。

“我每年都有八九个月不在国内,即便我在这儿,我们两个也各有卧房,这你也看见了吧,问题是孩子,保姆已经换了好几个,因为罗羲一个星期有四五天晚上不回,她们看出不对就出去胡搅蛮缠。开始还回来做做样子,现在夜里基本都不回来……”

“好了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男人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女人先是一惊,然后又接着说:“你看,天天说加班,我也不是指责他们天天腻在一起,其实无所谓了,就是怕长此以往会露馅儿。但愿罗羲永远也别写出什么名堂来,不然出了名麻烦可就大了。对了,我很好奇你究竟是谁的朋友,罗羲的?还是那个顾什么渊的?”

“我是他俩的朋友。”

“撒谎吧你,我瞅着你八成和顾有事儿。你爱过她?现在还爱?那你可真伟大!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正好?我支开罗羲,你再放手一搏,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只靠放手一搏就能追到。”

“可那个姓顾的女人绝对可以。她抠门得很,就连自己本家印制族谱都舍不得掏钱,这种吝啬鬼一定爱钱如命,你说爱钱的女人会不好追?”

“爱钱?你说她爱钱?”男人接过女人递给他的顾氏族谱。说了那么多废话,终于有样东西让他不虚此行。

男人饶有兴趣地翻着,童年时他听过茗渊所讲的关于她大伯、四叔的故事,如今当这些人的名字跃然纸上他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原来那么具有选择性,小时候的事情几乎忘得差不多了,茗渊讲的往事他却都记得。

“很多家谱都是写男不写女的,这有什么奇怪,她顾什么渊却说……”

“顾茗渊。”

“哦,”女人笑,“这名字……太难记。顾茗渊却说她爸只有她一个女儿,不写她的名字她就不出钱。”

“这不是有写顾茗渊的名字吗?茗渊旁边还有罗羲的名字!”

“嗨,那是罗羲拿着人家族谱自己去印的。他先是带着两千块去和人家交涉,说是能否印上顾的名字,你也知道的,这年头少有票子解决不了的事儿,何况印制族谱这类事情多半是老辈下旨小辈执行,小辈的头脑哪里还有不活络的,投资点经费,怎么说都好办。所以这顾家的族谱就多了她的名字。叫,顾什么来着。”

“顾茗渊。”

“对对。实在,不好意思。你说顾茗渊再蠢,也不至于不知道多添几个钱就能搞定吧,硬是不松口,不是抠门又是什么。现在拿在你手里的这本是盗版的,罗羲为讨那女人欢心,自己私底下又去印了一本,装帧漂亮不少,还把自己名字印在顾茗渊的旁边。我说,你要想追这女人的话还真得正儿八经和罗羲学两手。”

“……”

“要不,这本族谱算我送你当见面礼了,你就偷偷拿去,等罗羲回家我就来个死不认账,我就说我从没见过这么个东西。你拿去送给顾,顾什么来着,顾茗渊,哦不对,看我这脑瓜,我应该给你一本没带罗羲名字的……”女人说着去罗羲的房间一通翻箱倒柜。

保姆陈阿姨带着孩子第二次回来了,看见刚才的男人仍坐在那里,不免有些奇怪。

小可儿一进家门就大声说:“妈妈又翻爸爸屋子!妈妈又翻爸爸屋子!”

女人用更大的声音喊:“你敢去告状我就灭了你!”她拿着一本顾氏族谱走过来的时候,保姆把从楼下取回的报纸递到女人手里。

“我再说最后一次!财经类的报纸都不是我订的,你取回来给可儿她爸扔到茶几上就行!”待保姆出去后,女人指着自己脑瓜说:“真是没办法,中用的嘴太快,嘴紧的这里不行!”她拿着报纸刚要扔到一旁,却被报上头版头条的巨幅插图吸引了:

“钟氏地产领军人物欲与京城郑氏集团联手,致力还原南部沿海古村落建筑。”

女人大睁着眼睛指着照片上的人问男人:“这,是你吗?!你就是报纸上的钟少安?!”

男人放下之前那本顾氏族谱,也没去接女人想要赠给她的另一本。他说:“这个还是由罗羲自己去给茗渊好了。”

——节选自阮小芋《七梦茗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