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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是一个说话语速很慢的男中音。
“你好,贺先生吗?”
“房子已经卖出了。”我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表,二十三点四十五分。
“哦,打扰了。请问,已经过户了吗,若是这样,能否把买家的联系方式给我留一个?”
我腾地坐起来。
邱秋的朋友终于出现了。
“是这样的,”我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下去,“没有过户,买家还没有最后决定,不过,如果签合同的话说是两天之内会一次性付款的。这样吧,如果房子没有卖出,我再联系您好么?”
“啊,也好。我姓骆,骆驼的骆。”
我大概知道了他是谁。媒体的作用太强悍,想不知道都难。他就是那个传说中与邱秋常年合作的编剧。他俩的故事大概一本书也写不完,所以邱秋写了很多本。
两天之后我拨通了骆先生的电话。对方听说房子没有卖出去后表示非常高兴,和邱秋当初一样没有讨价还价,只不过说可否立即去看房子。
我说现在我还有点事情,能否把看房时间定在第二日上午十点。
对方想了一下说,好的,就这么定吧。
我马上拨通了邱秋留给我的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起来,她的声音很小,小到我几乎听不见:“贺先生吗,稍等一下,我给您打过去。”
再打过来的时候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她说:“明天早上八点您可以直接到逸都1503来,我会在那里给您钥匙。”
没想到我的命里居然还会再有一段和大作家邱秋单独会面的场景。
这次有不同,因为我已经完全知道了她是谁。
长时间独居使我越来越觉得没有必要在外表上细修边幅,因为这样一个于社会无益也无害的间歇性赌徒已经既没有能力取悦别人,也没有耐心取悦自己了。但这一次,我很仔细地刮了脸,找出唯一一套挂在衣柜里的(而不是折叠存放的)干净衣服,为了迎接第二天的会面。总不能太猥琐不是么。
次日我按门铃的时候竟然都有些小紧张了。
邱秋开了门,房子的整体面貌让我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之前的“住宅式格子间”被打通后,整个空间明快了不少,看不出邱秋还是把持家的好手,屋子被她收拾得窗明几净。熟悉是因为我想起邱秋就是原先那家常年不动的租客,她又把整个房子变回原来的格局。
我来不及细想,因为比起房子,我更感兴趣的当然是人。
邱秋的样子,看来已经是整装待发。她不化妆,一张清水脸,不像名人一样化浓妆,戴墨镜。
她很随和地把钥匙放到我手上说,客厅的小茶几上有冰糖菊花茶,刚冲上的,还有些烫,等会儿就能喝了。她特意叮嘱我说,时间太仓促,大的格局动不了了,如果买家问到,你可以说你喜欢原来的格局,所以一直没动。另外她还交代,她的朋友最近正病着,所以事情尽量速战速决。
我一边答应一边说:“我可是个赌徒,待会你的朋友打钱给我,搁我这儿你就那么放心?”
邱秋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果你不这么问我,我还真有些担心。”
我乐了,没想到她这人还挺有意思,反应也很快。
我说:“当初你买我房子那天,我正在看《一路长庄》,看到一半,差点给你打电话。我赌了十六年,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事。”
她愣了一下,好像一时间没有从现实中过渡到小说中,再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一直以为我根本不认识她。她这会儿的表情很难形容,有点像刚唱了一句歌就发现已经跑调的人那样对听众抱歉地笑笑。
半晌她才说:“不可能吗,我知道有人连输十五局,我只是夸张了两局而已。这个素材获得的时候很偶然,是不是你们懂行的看起来显得特别假?”
“哦不不不,”我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十七连输感觉可以接受,十七连赢就有些气不过了。”我说着笑了,“更何况,还来了三次。”
“如果,我在故事最后不来个合理化解释,是不是绝对不可能?”她好像来了一点和我探讨的兴致。
“嗯,几乎可以这么说。”
“那,连赢或连输的极限是多少次呢?”她还较起真来了。像个小学生问老师问题一样虚心。
“这,我倒也没算过。不过我对大小,21点,轮盘,百家乐都研究过,唯一能算牌,在合理的下注情况下能跑赢赌场的21点,有发牌机后,也不行了。”
她明显有些失望,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她该走了。如不是担心和买家碰头,估计她还有和我探讨下去的欲望。
“是不是可以浪费你几秒钟时间,给我在你的书上签个名字?”我终于还是提了个俗不可耐的请求。她明显有些意外,眼神似乎在说怎么这么一把年纪的人还玩这么小儿科的游戏。
“当然。”她说,“书在哪里?”
我拿出书之前她已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支笔。
“下次没有赌本了,可以拿这个去卖钱了。”我笑着说。
“贺先生的名字是谁给您起的?”
“是我养父母吧大概,我是被人贩子拐进北京城的,您信吗?养父母他们希望我能环游世界,所以叫我这名字,我却只想待在澳门。”
她嘴角一扬,不再言语。大笔一挥,写了“贺世环先生存正”几个大字,落款邱秋。
看着她写字的样子,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过户签字时她很认真地看着我的右手,直到看得我有些尴尬,我不认为一个长期摸牌又夹烟的赌徒那泛黄的手指有什么好看。听说钢琴家喜欢端详别人的手指,大概写书的作家也有这毛病。
她的右手腕上带着一个小银手镯,感觉是有年代的东西了,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件古董,那是一件银质的鼻烟壶,是一个赌友借钱不还拿来抵债给我的,据说是道光年间的东西。大概是我保存不当,如今基本都全变黑了,我随口说,你的银镯子平时都怎么保存啊,我家里有件银器,基本氧化得看不到本来面目了。
她很随意地问,什么银器,表面积不大的话拿过期口红一涂,隔个一分钟再用软布或面巾纸一擦就好了,口红里含有羊毛脂,可以去除氧化物。
就这么简单?我问。
她笑了笑说,如果你没有口红,我可以送你两支,我有的是过期口红。
我话多起来:“您第一次电话里说贺世环先生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你的名字很特别,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可能吧,不少人说我这名字起得好。”我笑着说。
出门前她把书房的门单独锁起来。还嘱咐我说如果看房的问到,就说还有一些东西有待收拾,都归拢在这屋。还说事情定下后,她会再来处理屋里的东西。
邱秋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前前后后一手策划的隐名卖房事件竟在节骨眼儿上被我的儿子贺久给毁了。
正当我和骆铭把事情谈得差不多的时候,这个从来不主动上门找我的儿子居然十万火急地敲开了逸都1503的房门。
他冲进来就急不可耐地说:“老贺,这房子不是早被你卖出去了吗?”
我眼瞅着要露馅儿,连忙揪着贺久的肩膀把他往外推,一边连连回头给骆铭解释:“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儿子,他,他刚从外地回来,对我这房子的情况不太清楚。”
“你他妈的才刚从外地回来呢!”这小子现在的劲儿要比我大得多,想把他生生挤出门去根本不可能,“老贺,你不会这么快就输光了吧,然后,又弄了个假证在这儿忽悠?”
“你少在这儿搅和!”我狠狠瞪着儿子,“没看见我正跟人谈要紧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