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在意外流产一个月后便去了一趟陕北,只因为江灏说了一句,《来路》的整个故事背景得换一个地方。

她带着八百块钱和厚厚的一沓介绍信一路向北。江灏并没有随行,他说自己在旁边会影响很多好素材的采集,江灏的那些兄弟们平日里和他在一起太没正经,他一去他们就没法成为合格的口述者了。

那一沓信倒是江灏亲手放进她背囊的,说是按地址人名把信交出去,就等着听故事好了。她数了数,一共六封信。江灏已按她即将先后涉足的城市排好了顺序。像诸葛亮的锦囊妙计一样,每到一地,拆开一个锦囊。

她递出头封信时,心里其实是没底的,收信人是一个小县城文化馆的副馆长,姓史,其貌不扬,话也不多,但他说到的东西却是每句都可以记笔记的。她在县城待了三天,话别的时候,她起初忐忑不安地呼出的‘史副馆长’已经变成亲切的‘老史’了。

老史看了剩下的五封信上的名字后说,江灏个龟孙,懒归懒,但眼力见儿还不错,你知道他为啥把我这儿安排成第一站么?这里就是个背景,真正的故事都在后面呢。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惊喜越来越多,从陕北一个小镇上的退伍军人,到银川承天寺的看塔人,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江灏的锦囊带进了一个故事的连环套里,她白天听素材做笔记,晚上整理,时而来了灵感,就用便签的形式给小说《来路》添枝加叶。那段时间她几乎不怎么睡觉,不是找不到困的感觉,而是实在有太多东西要记,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随身带来的两个素材本已被她在不知不觉中填满,有一天晚上她写得意犹未尽,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头已经找不到一张空白的纸了,她想起自己在回旅馆的路上看到附近小学的对面有家小卖部,想必那里会有卖本子的,便大黑天的又出了门,所幸那家小店还真的亮着灯,走进去,只见一帮人在玩纸牌。她说想买两个笔记本,店主头也不抬地说,我们这只有四线方格本,两毛五一本。她想都没想就一下子买了十本,像跑马帮的到了驿站囤粮草一样。

往回走的路上,她在对这些珍贵素材的利用上又改了主意,她觉得应该把一路上的耳闻目睹写成独立篇幅的短篇,才算对得起这些故事,于是,七个短篇小说就在她返回广州的路上诞生了,它们最初的载体,恰恰就是那摞零散的便签和那十个封面上画着小学生的四线方格本。

她小时候是没有用过这种本子的,心想现在的小学生可没她们当时幸运,连写个字都要规规整整地束缚在四线方格之内,哪一笔要压在横线以下,哪一划不能超过竖线,都是一早规定的。她小时候,作业本都是白纸装订的,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出于对四线方格的敬畏,这几个短篇她写得尤为认真,字迹一笔一画不说,从头到尾都很少涂抹,末了还给它们按旅途顺序编了号。

回去后江灏催着她‘交作业’,她却一个半个月没有反应。他那时已去成都办事,所以只好拍了份电报:“忍无可忍,没法再忍。改好了吗!”

没想到却迅速收到回复,像极了他那份电报的下联:“谢不胜谢,只好不谢!稿已寄出。”

就这样江灏收到了改好的《来路》和七篇独立的小故事……

——节选自邱秋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