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那一池痴水
是源于外力驱动,还是缘于内心悸动,一滴水,紧跟着池里另一滴水,排队热身,在紧张、兴奋、惶恐里不安不已。她们消沉太久了,终于有了这次机会,被召唤着要飞起来了,那一坨太阳照耀的无限向上的未知领域对她们产生着强大的诱惑,她们艳羡着憧憬着那里,在前面池水蹿起的瞬间,爆裂开优美水花的瞬间,她们的眼睛一次次被点亮,时不时叫着好,或者三三两两谈笑几声,脸上放射着光芒,或者朝水池外路过的我瞄几眼,眼神灼热。她们希望得到我的关注,关注才能产生价值啊,我顺乎她们的心愿,索性就停住了奔忙的脚步,驻足静赏这一场盛大演出,记录可能改变她们命运的这次历史性的沸腾和飞腾。
可是我看到了什么呢?那大部分的水好不容易起来后,一个怒放的转身,重又重重摔回了原地;而就中另一些水刚刚飞起,似乎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无数次向往的美好的发展空间,随即便被强烈的阳光无情地一把攫去,倏忽化为虚无;还有一些水刚刚凌空,便淋了风。怎么忽然就在那个当儿,刮起了那么大的风呢,风是猴子派来搞笑凑热闹的吗?那阵仗绝对不能叫作闲庭信步的临风,绝对不是,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浪漫,风势甫起就很大,且全部是朝一边刮,刮得迫不及待,刮得野蛮任性。水的初衷明明是要往高处去的,却被风拦腰横插了一杠子,一下子就偏离了方向,朝着从来没有想过的另一处漂泊去了。她不情愿,可是没有办法,她身不由己。她是想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可是不正经的风怎么会顺从她的意思?到头来,这些水大多都是吧唧吧唧被狠狠弃置在池外一边的地上,一滴滴叠加在一起,惨痛得无法收拾。不要以为她们就是最可怜的,那不一定。还有的水洒到了花草上;还有的被展翅而过的鸟雀截留;还有的被一两个熊孩子接住润了发湿了衣;还有一些,竟然被几辆特意开过的汽车载走,好像要被带动着去见更加精彩的世面,却又迅疾被雨刷刷下,其速度之快让她们一时懵懂无措,莫可名状。
而那些失落在一边水泥地上的水,逐渐漫成了一个大群体呢,她们似乎在倾诉、在号哭,心思还没有彻底澌灭,但是再也没谁有闲工夫去关注。她们试着突围,想找到一条新路,一些就顺着水头流到水池这边来,涌动得很是着急。她们原以为一定会回流到水池里,再来一次凤凰涅槃梅开二度,可是当她们赶过来左瞧瞧右望望,哪有什么路?于是悲伤的气氛渐次弥漫开来,希望很快成了绝望。终于,她们成了一滴眼泪,任由一个美女拿着手机蹲在身旁,从她们的泪花里拍完夕阳日益沉沦所释放出的最后一抹美好之后,无奈合上双眼,转而让自己的夙愿随着灵魂开始飞升。她们想告诉池里还在争先恐后准备升起的水一些什么,却张不开口。就像我这个旁观者,早已看穿了整个过程和结局,却也没法告诉谁,也不见得有谁当真仔细去倾听。我只能先一任她们瞎折腾,漠然看着一大片水被唤起后又被浪费在其他地方,又看着另一大片水要给自己有个交代似的奋力向着高处攀升。
又怎能轻易判出对错呢?起码起码,总还有这么一次展示机会吧。离开了水池保护,去选择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谁也不能预料会遭遇什么风险。但是一直安稳待在池中,守着一潭死寂过完一生,让风在脸上吹起道道皱纹,从最开始就能清晰看到最终了,又有什么意思?其实于我,其中的是耶非耶波波折折压根儿也没能在水水浆浆里掰扯平啊。我不知该支持她们还是泼上一盆冷水。
我想还是先看看再说吧,等到她们都基本被轮训一遍时,那个掌握她们命运的贵人就会适时出现,那个操纵这场戏的导演就会掐点叫停。到那时,池里会重又恢复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而那些在这次行动中走失的死水都会泛起微澜,那些或享片刻荣光或叹潦倒涂地的水,也都会从各条路上通过各种方式回来,她们会开交流会总结会之类,在头脑风暴思想碰撞慎独悟道之后慢慢明白某些事理,慢慢打消心中源源的念头,在自己飞不动时,看着下一波蠢蠢欲动,等待时机上场,再一次沉浮不止。
而那些小小锦鲤,在刚刚水波大兴之时,全部躲在池角,随波涌动,不明就里。但当经过了这场轰轰烈烈的事件冲刷洗礼之后,顿感速成,被充分鼓噪起来,撒欢儿游动着。这个水池在它们远大视野里一下子显小了。有那么几只,我看架势,好像已经倍觉自己终非池中物了,得了天地灵机似的,说时迟那时快地马上就要一跃而过龙门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