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繁华落尽你的壮美自会夺人心魄
是在刚刚下了一个长坡,接着又拧转方向,要拐一个小弯的刹那,我紧握方向盘紧张地正视前方摸索前行时,忽然就看见了它,或者说在大地刚刚揭开了全部面纱后,它猛地便浑沌沌起身扎步,威赫赫奔来眼底,呀呀嗨,熠熠啊,它是那样的高大和雄健,具有充足的震慑力和象征性,猛地就攫住了我、罩住了我、阻挡住了小小的我,我所有的内涵和外延都在密集地发生着调整和重组,即刻就作用得我要迈不开脚了,展不开步了,我要屏住呼吸了,我面部神经要麻痹了。我的车子自动熄火,轮胎固封,连路面也开始了打滑,我不得不停靠在了路边,歇息上两三分钟,让一切复归平顺。在那短路的瞬间,我静静地木木地打量它的样子,准备好迎接它接下来要做的什么事体,直到三番五次地确认好它并没有挪移半点时,才谨慎转动车钥匙拧开旋钮,缓缓再启。而这接下来的山一程水一程,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里,我行驶的速度明显变慢,是听到了什么叮咛吗,是感受到什么暗示吗,是接收到了什么恐吓吗,不得而知,总之我从之前的狂飙突进,变成了小心翼翼,我从之前的无所顾忌,变成了恭谨前行。我也奇怪怎么在它被我重新发现的前后,我的行径会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换。我更是奇怪,怎么望上去一马平川好端端的路,偏偏要拐调那么一点琴瑟弦,出现那么一个刀把子,显示那样一种弯月牙——我不知道找谁去求证一种解释,是的,从表面上看,那里确实是在修路,各种机械工具摆了一大堆,两边的田地里已经起出了很明显的地下通道,挖掘机还停在那里,随时准备着上工,一下下地抠出一窝窝的新鲜黄土。
那么事实的真相果真是这样吗?当然并非如此简单,我明白,此时此刻,无论是想证实还是证伪,其实都只是停留在皮相的徒劳无功。而我又不可遏抑的,真的很想知道那背后隐喻的种种努力,尽管在短时期内,它注定会显得遥遥无期。哎呀,我无法猜透那份隐语,我只有看着它,不断地看它,希望它能给我一份提示,一份比画,一个眼神,一个心会,让我在瞬间开窍,为什么这样寒冷的时刻,我不在燥热的被窝里待着?为什么有条件偷懒,我不能闲坐下来享受生活?为什么很多事情谁都知道永远做不完,我依旧要如此辛苦地奔波?为什么明晓这世上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的完美,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懂拒绝?为什么身心里已经能感受年岁不饶人的乏力,却总是不肯停歇下四处漫游的脚步?为什么美人已经劳苦不堪,却一直都盛情难却——是的,十万个为什么。是的,一腔子怎么办。是的,那么你啊,像绝世的英雄、绝代的美人一样的你啊,既然出现了,就如同万能的神,就必定要承载寄托,那么,能不能就这些疑难杂症,一一通通解答而后痛痛快快地告诉我?我坐在那里时发现双腿如戴脚镯,我奔跑起来又会感到焦灼,我在这二者之间摇摇摆摆不了多长时间就又胶着。我猜想这一切都被你看到了眼里,你肯定想要起个大早,在我突然造访时,与我狭路相逢,指引给我一些方向,传授给我一些方法,以便劝阻我再甭于胡茬地里乱跑一气,耗费本来已变得越来越少的精力,那么你肯定是在不断说一些什么,而且你想让我听到,用心地听到和懂得!而我能听到吗?我有那么大的耐心和那么好的功能吗?那么就让我试试,凡事不试怎么知道不可为,凡事不试怎么能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就像一小时前那样,我隐隐听到了这条长路在呼唤我时,我便一跃下床;隐隐听到这片故园在呼唤我时,我便驱车上路。那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但我不会在意,我只顾呼应着我的心声朝前走,那时候四野还是一片混沌萧疏,但我同样不会在乎,我一旦爱上了那通灵的百姓和万物,那流窜游弋在我心中的滚滚寒气,自会被一丝不挂地逼走。
看啊,为了这个清晨最早时辰的相逢,为了这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会面,它扫清了多少障碍啊!专意形成了那样的一个时空的弧度,特别促使生成了那样的一连串心理与生理的状况。我完全相信,它已经修炼了千秋,准备了百代。要不然不会有这样的风度,有这样的涵养,有这样的气质,有这样的情致,能够在瞬间打动已经见惯不惊的我,已经繁华历尽的我。我真就纳闷了,在外流浪的多少年来,这条路,我也是时常回走的呀;这两边的景象,风花雪月里我也是经常可见的呀;那沿途很多村子里的人事我都略知一二啊;那一闪而过的很多地名我都一知半解啊,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在这里正眼看到过它,况且,它还以那样光彩的伟岸的形象示下?
让我想一想啊,距离我上次看到它有多么遥远!啊呀,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这匆匆的时间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应该还是在我当着小屁孩的时候,或者渐渐大一点儿的少年时代,那时我就住在它面南的村子里。我在村口,我在地里,我在上下学的路上,一扭脸一扬脖或者一回头,随时就能看到它,看到它纹络的白路,看到它腰眼的山羊,看到它额颅的高耸。那时候天很蓝、云很净、庄稼很低调、人事很厚朴,而它也就像晴阳下大胆晒羞的美女一样,敢于很纯粹地袒露,愿意出来亮亮相,愿意被乡亲父老们亲善地看到,被我景仰地遥望。可是仅仅就在有朝一日之后,平静的生活开始被打破,安详的格局发生了变化,拙呆的我被甩将出去裹挟起来,无奈地出门流浪。谁也没有料到,个人史上如此的动荡和慌乱,竟然有始无终的势必持续很多年很多年,身处旋涡之中的我,便再也难以享受那样幸福的观感,能有一刻的安闲,腾出一块时空,关注一下,它,究竟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它,究竟还能不能带给我神秘莫测的感动和力量?
我其实早已痛苦地知道,我的那一片子地里,早已没了玉米,没了麦子,没了棉花,等等。当年她们之所以紧贴着大地,就是想着要给我余留出那么一些空间,让我的目光辽远,让我的性格质实,让我的热切燎原,让我的想象烂漫,让我像能看到它一样看到远方。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我离开时的一回眸间,她们都还在眼泪汪汪列队相送啊,就像我离开时我养的那只狗还在,还在哭声汪汪地追着车子想要上来,而终于没有上来,终于声嘶力竭地被遗弃,远远地在麦地里缩微为一个小点,直至天天茶饭不思,端坐着狠瞅我离开的方向,迅速地心死病亡。可是,可是那时,我怎么能在这一切面前流连太久,怎么能够做小儿女态地顾及她们太多,我一头扎入了匆遽而来的人海车流中,我满怀渴望地想要新生活收留我,我急迫地要融入另外一个环境,我被那些花枝和色阶牵引着,慢慢疏忽了对庄稼们的眷顾,她们从此懒得梳妆打扮,懒得生根发芽,终至颗粒绝收了,像那条亲爱的小狗绝食而亡一样,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尸骨无存,落花无踪,她们再也不能和我平行。亦或者,正是我的眼里起初没有了她们,到最后,我再也不能看到她们,我和她们渐渐暌违,越走越远,不论有意无意,总之是逐日疏离。她们消失了,连最后那一抹绿色,那只狗撵我车子的身影,很多年里,也都成了模糊,一丝丝、一点点,消失到没有。没有,也就永远没有了。村子里不再种这些庄稼,一茬茬新生的孩子同样急切地奔向大小城市,没有时间掐猫逗狗。而那些留下的闲汉们,在冬天歇闲里到处溜达时带的狗,已经成为他们发财梦的代名词,成为给他们赚来零花钱的工具,人眼里没了最后一丝朴实,狗眼里也没了最后一缕良善。在那片荒野间新推出的简易斗兽场上,一堆人啸叫着,一群狗奔跑着,一两个人夹起一叠子,手指从舌头上蘸一下口水,嘻嘻哈哈地把那花花绿绿的钞票数着——心里划拉着今天在这里跑完,明天赶往下一个场子,又会有多少进账,哎呀呀,我不忍卒看,这演变的又是个什么礼数,这一众人狗,躁动不安行进着的又是个什么路数——
我还是回到我的这片大地上来吧。话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麦子们集体流亡之后,代之而生而起的是各种果树,满地的果树,我看着它们,眼神里的那种柔情和热度明显逊色,大概因为我和它们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关系,和它们的身体和气息之间没有更为深刻的亲密接触,它们没有像玉米叶那样火辣辣地割过我,没有像棉花朵那样温热热地贴过我,没有像小麦穗那样爱恨恨地扎过我。我缺少那样的切肤体验,可惜了,我和它们都没有钻过,就像在我走后,驻扎进村子里的很多人,我和他们彼此都不熟。活到这样一大把年纪了,我和谁轻易都建立不了联系,我也彻底懂得了铁打的村子流水的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几个句子所深入包含的韵味,当我经常发现许多的别人,那么轻易地就感觉到位不能自拔时,我总是想尽早提醒他注意注意,尽管他总是到死也没有弄清,而且还不那么愿意听。
哎呵,不管它咧,栽植于我心田中最美的果树,永远只有我还存在于村子里时,我家院子里的那一株,可能个子不高,可能扮相不美,可能味道不甜,但她却牵引着我的稚情最爱,就像我出门在城里遇见那么多的美女,我回到村子里也会见到一茬茬那么多风生水起的女子,可是我依然只记得那小时候一起缠绵嬉耍的几位玩伴,尽管我痛苦地知道,虽然相距并不远,但,在主观和客观上我都不会再见到她们,但,她们永远会占据在我的记忆深处,不需脑补便摄我心魂,即便她们那些小名,再也叫不回童年,而她们那鲜美的笑靥,也注定会永不毁童年。是的,我可以这样大言不惭地公开说我不喜欢这些枝丫乱舞的果树,可是这也不代表我就不会亲近她们,她们,毕竟也是从我的故土上长出的新一代。我和她们之间不咸不淡地保持一份距离就好了。或许,她们也能感觉出我的那么一些冷落,也就此深知,她们的繁花其实并不是为我而开,艳丽并不是为迷我而容,心事也不是非得让我去猜。我不太着墨于此。我想探寻的只是,同样一片土地,竟然可以结出完全不同的两大类作物,而那前前后后,我满目的所见带给我的,是远望的梦想和厚道,而别人所见带给别人的信息,却是近视的经济和算计,这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落差和变异?又是什么,造成了这样巨大的亏空和隔膜?无法填充,无法对话,无法兼容,无法理喻。既然我们互相都无法说服对方,那么,就只能求助于第三者出面主持评判,他必须德高望重,他必须见多识广,他必须老成公允,他更必须深谙王道。应该是时候了,他随即呼之欲出。他让我们想起在那似乎已经持续了无数年的繁盛里,那样一个巨大的所在,被搁置在后面,拦挡在后面,遮蔽在后面,遗弃在后面。我们啊,一直都在被那些所谓抢占先机的繁华迷眼,被那些所谓泡沫拥挤的丰硕障目,被那些鼓吹震荡的小成搅扰得心血澎湃。而似乎在主动和被动间,不自觉地就忘记了这一条来时的路,和那大地上最为坚实的根基,树枝上最为鲜活的叶脉,史册上最为瑰丽的原料,人心里最为本色的养分。
那么,不要担心,遗忘并不代表他不存在。他只是在等待着时机,蓄存着真气。这不,当落红缤纷,一夜风吹,一叶知秋后,由他代表的那个所在,终于被亮了出来,或许起初他还有些不情愿,可是一旦浩荡的时势需要他,那他就义无反顾地漂亮登场。啊呀,那一份闪出真是气势如虹,顿时让一切黯然失色,稀里哗啦。许多麻木已久的普通人还在猫冬,尚未灵醒过来,那么本文开头出现的这一幕,只有被刚好经过那里的我看到了。哇,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或者这原来就是最正常的阵势,反倒被我认作了新颖,总之,那瞬间的思绪被惊滞了,如奔跑的马扬蹄,如乱窜的鱼张口,如飞翔的鹰敛翅,如喧嚣的空气停滞,如狂怒的列车徐缓。我不得不不停地停车,一会儿坐在车里,一会儿站在路边,我要把我自己揉捏到位,来给他照一张相片、留一张佳影。我要痴迷地看他,尽管他岿然不动,我要把他拉近又推远,横看成岭侧成峰。这样与他相处的一个距离和角度,真是太好了,而那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宽阔。没有人,没有风,没有声。我就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美美地看着他。啊呀,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过他的宏博。那远山一条长长的印痕,就在那里铺排着,就在那里绵延着,就在那里絮语着,而那不断不续紧密相连的中间,只有他突兀而出,卓绝而立。他的横空出现,注定将让那之前的平缓和之后的平缓,所包孕的意义和价值,再也不一样,无论从哪一面挑起话头述说,都不一样。那青山隐隐,中部高高,像极了那个心电图的磁波,像极了,像极了我初见美人的心跳,像极了我此刻再难压抑的情绪,像极了我此刻血脉偾张的感悟。他一出现,让一切哑口无言。啊呀,他什么没有遭遇,他什么没有经历,他什么没有体验。而他,也真该庆幸啊,不早不晚的,在此刻遇见了我,我同样也早已准备好了超乎常人的敏锐,这样一颗敏锐的心,正好可以拿来与他共鸣和同感。而就在那样的与此同时间,我在南边的天地边际线上,同样看到了一带漠漠的山脉。我自动生成的应激体系反馈我,我之前虚度的大半生里,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的奇景啊。那么这算不算我所眼见为实的南山的一次处女作和首发式?哦,南山,是知道他要在北方出现吗?于是也特意在那里恭迎膜拜敦请,在那里山呼万岁以应。这真是此方天地和合相映的大美啊,可是一想到只有我一个人在看,他们在为我一个人展现,我心不免就有一些愧怍,我身不免就有一些惶恐,我想呼喊很多人来看,可是他们还都没有睡醒,梦呓或者梦遗几下,就又翻身呼噜连天了。我没有了办法,我没有了同道,那就让我斗胆独享这一份美景吧,再把我自己放进去,成为那之间的一部分。让无意识的你们,错过去吧!多少人啊,一生中先后别却了那多少多少的曼妙的一刹那啊,而他们自己个儿,也就在那其中,说时迟那时快地随之销声匿迹了。
啊呀,多好啊,在我慢慢前行中,只要有机会,我就朝他那里一望。随着天色的逐渐由晦暗而麻明而光亮,他霍霍然,豁豁然,一直在我一旁,如同白袍小将,护卫前行。这时我车子左前方的倒视镜面上忽然有晶莹的一闪,原来是太阳!呀嗨——太阳从东方升起了,从我的身后升起了,从那些满地的树杈间和人世的屋顶上,轰隆隆地升起来了,啊呀,那喷薄腾跃,那峨冠张扬,那金丝情洒,凡间一刹那赤地千里,众生六道里霞光万丈。这时再去看他,哎呀更是不得了了,那阳光与红尘早已汇集为一束束,投掷到他身上;结成为一网网,打扮在他身上;攒聚为一团团,黏贴在他身上;调色为一点点,皴染在他身上——均匀地涂抹,精心地装修,一个程序都不少,一条纹理都不缺,而且各司其职,毫不拖泥带水,在几秒钟内全部完成,随即唰拉拉披上黄金甲,披上金缕衣,那阔步流星走出来的,是那么样的一个罕见的崭新的鲜亮形象啊。哇呀呀,看吧,无限沉着又无限精神,无限稳健又无限荣光,巍巍然焕发,轩轩样耀眼,我真是要叹服得五体投地了,双膝跪拜我的故土我不嫌弃,欢呼这样的风华我亦是由衷诚挚啊。我想象着昨晚和今朝,自己一时兴起,从远方归来,原本是要过个嘴瘾散个步的,而现在,包括这些在内的一切俗物都显得气格局促,器量单调了,这一切反过来都成为陪衬,都成了由头,都是为了烘托这一幕小中见大的偶合,来促成我同赴这一场筹备长久的约会,来见证这一份期待深远的兴替。
所以啊,我相信他及时出现和对我再次晓之以理:在一切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要迷恋那些花繁叶茂,惧怕那些乌烟瘴气,担忧那些雾霾尘埃,失意那些烟雨朦胧,那一切都是浮泛,都是肤浅,都是碍眼,都是虚幻,不要在那里徘徊和停驻太久。在永恒的底线和本色面前,那必须过尽的,终究会逝去;那注定离开的,终究会回避;那无缘长久的,终究会斩断;那费神铁心要扎根的,终究会水土不服;那花里胡哨的,终究会无形消散——但那自然的依然,自在的常在,自省的苏醒,自强的永存,那被这天地精心检验过合格的,一直不曾幻灭;那被这人事反复考证的,从来不曾作废;那被这风雨星花经久锤炼过的,自古不曾颓圮;那被这千秋百代摩挲揉搓过的,谁都不曾清退——当天气晴得清心时,当空中蓝得亮眼时,当所见都是疏离之美都是澄明之净时,那份存在就会闪现,把那份震撼宇宙的气场推送过来,张开漫长的双臂,将越来越卑微的我们,揽入宽厚的胸怀,择去我们发际掺拌的杂草,除掉我们腋下夹带的灰尘,让我们改头换面,革故鼎新,赐予我们重生的新新不已之仪、之态。是啊,在那个瞬间,我好像忽地深明了大义,他确实是应该叫冢的,他本身就是一个大地的肿啊,是一个重啊,是一个种啊,是一个终啊,是一个中啊,是一个盅啊。当你从这个拼音和字义连带着去理解,竟然一系列的惘然,都完全可以迎刃而解。
是啊,我内心的困惑和这世间一切的疑难,似乎只有他和他所代表与承载的东西能够说通和释清。他一直都在,那么任性,那么倨傲,那么盛大,那么沉默,那么辉煌。凭你怎么玩耍,怎么流浪,怎么打拼,怎么疯狂,他都一直在。凭你折腾什么,播种什么,期待什么,流连什么,他也一直在。从他生在这里的那一天起,之前的事情,他清楚,之后的事情,他更加清楚。他知道上一层的血雨腥风,他明白那天下的得来不易,他清楚那续写的不再一帆风顺。他注定会大干特干,青史留名。他放手让围绕在周围的众人一搏,让天地辽阔。他知道你会迷途知返,他在那里一直等待,还有一碗饭,有一口水,有一碗羊汤,有一箱油饦,有一盒烙面,等你归来,供你温饱,看你表现,赐你锦绣。他心里跟周围女人们称谓男人们一样,就叫你们为外头人,哎,外头人,我支持你出去晃荡,我赞许你有那么一股冲劲,但是等到你们张狂够了傲视罢了,你累了,想了,那么请记得回来,回到我的膝下来,记得宣示主权,记得你的一席之位,和你那一亩三分地。如果你因为走远了野惯了,一时急火妄言,一时精神分裂,一时利欲熏心,一时没有进入同频轨道,一时甚嚣尘上如火如荼气焰冲天,希望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不要太突破底线,不要迷糊了铁打与流水的界限。因为终有一天,当河东河西,当世事流迁,这一切都不会成为经验,都不会成为贡献,甚至都会成为呈堂证供,比如此刻的这个秋后,要算就会算总账,求利自求天下利时,我肯定还是我,你却未必再是你啊。而你,跑得再远,此刻也必定会回来,乖乖地回来,被牛轭子勒回来,被牛鼻子牵回来,被牛蚊子叮回来,被自己泄了劲的牛气所沤成的臭气熏回来,总之,你从来也逃不脱他的手心,就像孙悟空飞不出如来的手掌。所以不要扭摆,不要扭捏,不要扭曲,我相信你会回来,安心地臣服于他的脚下,善待自己那一片撂荒已久的皇天后土,仔细躬耕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责任田,以便于有那么一天,在他的授意和分派下,还有那么一块地方能够收留你,以免被风南腔北调吹得片甲不留,不会被水东冲西决得一干二净。
让我们心存敬畏吧,对我们的老祖宗,对我们的老家当,对我们万古长青的老基业。它不可绕过,它不容亵渎,它无法动摇,它无力抗拒,它难以触及,它难得巍峨。在一个时间段里,它宽忍张牙舞爪,容许群魔乱舞,幻听枝头春意闹,任由活鬼闹世事,但是都别太无法无天了,等到一切时过境迁,时来运转,看看,它会出来,收拾这一地的残局,重整这一片的江天,待那明年春来早,依旧满目河山空念远。
啊呀,我多么庆幸!当我走过了好多行程,策划那么多的细节,其实只是为了,在这样的一个风清气正的早晨,在我回归故土荒原的半途中和它相见。这深具历史性的和极富冲击性的一刻啊,一旦被我以视觉而不是听觉、味觉、触觉和嗅觉,捕捉到了,感受到了,这个显著的磅礴的、正发生在节骨眼上的变化之于我的刺激将不比寻常,将打破那些习以为常。是的,从此后,我再也没有必要进入它的腹地,登上它的额头,我只需这样的一个定格,一个映像,就已经足够足够了。这样的迎面袭来如同当头棒喝,这样的正面灌输如同醍醐灌顶,势必将给我的一生留下较高的回忆值,它会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镜头遍遍回放,可以反刍很多天,教导时时品味,可以励志好多年。而它那份强大的夺人心魄的体能和滋养,如同西气东输、南水北调一样,将会源源不竭地注我,生生不息地助我,让正气鼓荡在我的胸腔,让阳光照耀在我的心田,让我的周身充溢升腾起满满的温暖,拥有那怒放的生命和那抒写出内心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