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地方一定会站进你的生命里
当我筹划了很长时间,思谋着要去某一个地方时,却为此往往要承受多次反复,不知道为什么一定会出现那么多令人诧异的状况,百般阻挠,无法如愿。等到我终于排除了万难,心说总算能够专程出发了吧,接下来却还是不断地被沿途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搅,被这样那样的景色阻隔,而难以顺利安抵目的地。经过这一来二去三番五次的不轻许,我就被折腾明白了,一定是那个地方在隆重地等我,在强烈地呼唤着我,在满心地希望着我,才在不断给我摊下这么多煎熬,给我这么多苦楚,赐予我强大的吸引。她其实早就知道了我的心思,早就看到我了,甚至那满世界去往的人中,她也只是在渴盼着如我的极少数,但是当她真的获悉了我要动身的简讯,却忽然有点像被参破心情的娇羞女子一般,要刻意把自己隐藏起来,她是怕自己没有准备好吗?怎么会?都几千年过去了呀?她是怕自己的那一套老掉了牙似的絮叨让我提不起兴趣?怎么会?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所谓的新潮,最后感觉真要解决终极问题时还是那些老底子管用呵。不过此刻,我还是猜不透她全部的心思,她是大美人他是大英雄它是大时代,她的最顶端的深情无人能及、奥秘无人能会,她像在下着一盘很大的棋,又似乎乱舞一通花拳绣腿,故意给我实施着各种障碍,调皮地赐予我各种幻觉,游刃有余地在带给我各种考验。最后,我的胃口被吊足了,我的意念被充满了,我就明白我是被她彻底诱惑了,被她全方位地俘获了。一层层的恶叠加之后,这一系列的欲推还迎反倒激起了我的倔强、我的义无反顾、我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一门心思,我加大马力,我猛踩油门,我鼓足干劲,决计是非去不可了,是一定要到达那里才肯罢休了。
这样,当我三更半夜准备行装,天刚麻麻亮便怀着朝圣的心态启程,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地抵达目的地时,浑天苍野间已经是薄暮初罩了。而当我们按照某种标示,拐进那个路口时,没有谁不惊呼:啊呀,这一片地域,好像原本我们是来过的呀!是前世的风雨中来过吗?是昨夜的美梦中来过吗?还是刚才只顾着去摘一粒沙果而嬉笑错过时的一瞥?尽管谁也说不清其中的玄乎,可又不得不佩服,眼前的这一切瞧上去却着实都那么眼热啊。看那迎面铺陈的一面长坡,就想象着那古堡定在坡后;进而又浏览到两行子杨树簇拥着一溜儿河水迤逦来去,就猜度那古堡定在河岸。而当我们费力穿过并爬上了这个诱人的阴坡,蹚过了这个阴沉的暗道,我们的面前果就豁然呈现出一片开朗空旷的原野。啊呀,这就是我们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所在吗?啊呀,那初见的莽荡,真是不枉费我们如此风尘仆仆的一路奔袭之苦啊!可是,可是,我们此行就一定能够到达心目中那样念念不忘的阳地,探寻到孜孜不倦的真谛吗?啊呀,其实说心里话,我并无意去追溯眼目下这整个古堡盘踞流变的历史,我同样没心情去解读其中欲说还休的快意恩仇,我只是想无限讶异地表明,我们筹划追影了那么久远,怎么就恰好等到了黄昏的时间,忽然与它相遇?这中间有着什么样的奇诡?天机难懂,那么如果真有的话,我真是要惊呼了这样玄妙的安排!无论多么漫长的历史,它只给你三十分钟,无论多么的辉煌和传奇,它注定像一切的宿命那般,又再一次地随着天旋地转,即将不可扼逆地沉入晦暗。
是啊,现在看吧,那晦暗,正在解衣畅怀坦荡荡,迎接着游子的归来。我远望着那轮硕大的红轮一样的夕阳,正呼啸着从大地最远处的那一角西天上徐徐下落,而在我的近视里,人们纷纷抢借着它眷顾在残壁一角的那缕余晖,站立在最佳的地位,以遥不可及的它为背景和底色合影留念。感觉一时半会儿还轮不上我登场,我就把自己使劲摁下,尽量贴近这几千年的地面,期待着它能告知我一些鲜为人知,可能太嘈杂了,我开启了所有的程序,尚未感触到频率,这时我抬眼看到青天上已经有月亮溢出,透过簌簌飘动的芦苇叶去一望,再一望那天尽头地平线上缓缓沉降的血红,周身阵阵涌起的,更是无限的沧桑和无数的荒凉。我本来已然在颠簸中有些困顿和劳累,但是这样的一个相见亦无言,这样的一下时时在望中,却使我不由得又像被电击了一般陡然心力大增。我有些不听指挥地手指前方又背在身后,瞬间想向四面八方大叫几声,又低首徘徊做寂然凝想状,我蹲下来儿女情长地抚摸着这方地土,站起来又英雄剑拔弩张一样,将那抓起的一把老土抛向前方,看它在一缕旧风中飘扬,还没展翅飞翔几下,或许太沉重,亦或许太恋家,又懒洋洋地附着在我的头发上、衣服上和脚面上。啊呀,这一大片子地呀,当年注定是水草丰茂,要不然那么蓬勃劲爆的一个王朝也不会居庭于此;而如今的她即便不毛,寸草不生,也没有一个人敢判定她的因子不再,她会永恒地就此撂荒。是啊,当年与而今,那匆匆划过时流的老土啊,我们走马观花看到的她,谁能说不是她呈现的表情和假象?我们何曾深入过她有质地的生活里一探究竟?我们和她总是于江湖两两相望又相忘?事实上,当我们真正扑下身子与她用心交流时,我们会惊喜地发现,她一直都未曾停止生息,她从来都不会闲置自己,她自古就没有放弃成长。那么,她一直都在长什么呢?我想,有一种条件了,她就主长皮毛;有另一种条件了,她就主长筋骨;又有一种条件了,她就只长精气神。总之,她是善良的见风使舵,见什么长什么;她是美好的随遇而安,能长什么长什么;她是真诚的顺其自然,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总之,她一直就在那里,观望着那些乐意观她的人,亲近着那些愿意亲近她的人,她在默默地从中选拔着匹配着比对着暗扣着她心结的人,她要将那么些自己的珍藏快递给他,体悟灌输给他,心得赋予给他,她想让他少走弯路,她想让他弯道超车,她想让他迷途知返,然后轻轻吹上一口气,让他或者她,像蒲公英一样四散扎根,然后轻轻点下一滴水,让他或者她,像莲荷一样和光同尘。
在这一片子土原上下游荡,我就在想,每一块地都不是白来的,都有着它的使命,有些地长庄稼,任凭谁再怎么折腾都会长庄稼,任凭你不播种不施肥不浇水,也一定会长。有些地则是铁了心是要长楼房的,哪怕之前是庄稼,是树木,是杂乱的村舍和乱七八糟的街道,终有一天也会整整齐齐地长出楼房,变为另一番模样。而又有一些地,注定是用来凭吊的,是给那些有缘之人传情达意的,这真是神圣而奇妙。是的,地里什么没有啊,有着花花草草,有着五颜六色,有着七上八下,有着前朝未来。有着资源,有着热情,有着缘分,有着力量。是的,缘分、力量、热情,地缘、地力和地热从来都不是一样的。是的,地球是平的,地却生来都不是平整的。地和地之间的差异极大。有些地脾气暴躁,动不动就震怒。有些地性情平和,让身处其间的人们时时如沐春风。有些地冷酷,有些地活道。我常常就是这样无端地纳闷,是谁让地的分工如此不同?一些地仅仅供人欣赏,一些地人们从来不踏一步,一些地却能时时给予人们能量。那些早早被开发的土地,和人厮混得久了,也就懂得了熟识了人的秉性,他们善于讨人喜欢,擅长表面文章,而那些还没被人们腾出精力经手过的地方,却正好保留着对人们处子般的满心欢喜,他们还有元气,还有真气,还有生气。这些地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与之密码匹配的人,召唤着能够与之对话气场相符的人。是的,每一种水土都只能滋养一种人,滋养他所希望出现的那种意中人,它在找寻,它在吸纳,它在怀抱。当有朝一日它终于找到了,它恨不得把自己倾囊相送,连同已经积攒的太多的财富,它想一股脑儿给他,它毫无保留,它漫溢覆盖,不管他短时间内能否吃下、消化和享受,总之,它是一个劲儿地输入、输入。而从这个对方的角度看,不管他是否准备好接受,也不论他能收获多少,但是起码,他已经感知到了,他领略到了,他接应到了。这已经足够了。他是有这样的意识的,虽然不见得明确;他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虽然不见得准确。但是,他毕竟在做了。做了就不一样,他由衷地热爱这块地方,本身就不一样,他愿意跪拜这块地方,本身就不一样,他愿意亲近这块地方,本身也就不一样,这样,当他从那里离开,重新回到人群中,他在人群中的举手投足言行仪表,自然也就和众人不一样,众人或许永远都不明白的事,只有他心里清楚,众人可能终生都说不清楚的疑惑,只有他能迎刃而解。是的,不是其他,正是那一块自然的大地,所赐予他的某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能裕如笑对一切的喧哗与骚动,苦难与辉煌。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解释,因为他们或许也去过那一块地方,却空手而归,没有感到生活发生了什么异样。其实也不需要他们都相信,每个人的时差和状态都不相同,所以被那灵感瞬间秒杀的概率注定不会相仿。就是那一种地动,它有自己的选择,谁能有幸感知到那股力量,谁就会有别于旁人,开始自己特色的成长。
是呀,在这样的成长中,看呐,那有些雨一定会落进你,不偏不倚;有些花一定会开进你,不前不后;有些叶子一定会飘进你,不轻不重;有些阳光一定会照了你,不温不火。而有些地方,一定会站进你,或者,你一定会站在某块地方上,任凭你宦游浪迹,不管你倔强执拗,那地儿一定会找到你,拿下你,不早不晚。那些地比谁都更懂你,别看你平日里张三李四,吆五喝六,私底下,你也只有在那里在那时,才能获得真正的高兴,彻底的活泛,衷心的圆润,尽情的通达。那些地里有灵气,有朝气,有正气,能够让你底气十足地才气横溢。那些地或许荒芜,所聚集的却都是自己的话语。而那很多人都去过的地方,你看着她灵秀,她的灵秀却分散给了很多人,她习惯了受宠,能够到达你这里的余光,剩不下几丝,或者一缕也没。那满眼看着如同宝山美水,却并不属于你,你见到的只是残山剩水,收获的尽是些残羹剩饭,两手空空,不值一提。所以当你去荒原,可能会瞬间迷路,最终却往往都会瞻拜言灵,满血复活,而如果你日日里身处温柔乡,时时都春风得意,却常常就又是沉醉不知了归路,皮囊空瘪,虚弱乏力,走两步喘三口气,最后只得把那视通万里化作了裤裆里的遗尿几滴。
那么现在,就说到这里吧,大风起来了,夜色浓厚了,我不能久待,我必须得走了。我能感受到那些力量,它们在向我靠近,我懊恼着自己的天方地圆小肚鸡肠,吸收的却是这样有限啊。很多年来,常常是这样,我无法大口呼吸,无法把自己敞开,我不能脱胎换骨,我不能全交出去全豁出去。我拿不了那么多啊。我也不需要那么嗔痴啊。我就轻舀一瓢饮,足足可以了。而后一头扎入夜色里,寻路狂奔着抓紧回去。在那虚白的夜光里,我看见早些时候去过的地方,现在已经全部被黑暗吞噬,正在那里皴皴染染地写着证明,述说着我们先前沿途的慢慢走欣赏啊等等举措都是全对的,恰如很多我们当时抱怨的东西,等到回过头看,换一种色调和角度的观察,却又有着她正确的与可取的优点。那么,再细细回想一下,那些地方,原本也都是曾向我们发过信息的,试图与我们发生关联的啊,只是我们那时似乎用力过猛用情太专,全身心地只关注那最重要最向往和最后的那一点,而将她顺手刷屏,顺嘴带过,或者压根儿就未引起十足的注意。但是这样的平顺多么好,他一直在沿途的等待和鼓掌有了呼应,他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报,不管怎样,我们经过了,遇逢了,我们还先行一步到达了这块地盘,而他呢,因为了我们的刹那眷顾,一下子就会延长了幸福,延长了十几年也不一定,一下子就将荣光和效应持续向远方推远,推远为几辈子,也并非没有可能,写进家谱或者口口相传,永恒而无限。而且,在我们离开后,它会不会还有些小窃喜,小炫耀,等待着周围拥来一些小感恩?想想看啊,正是我们在他处的延宕,而削减了最后时光里在那个巨大目标处的流连忘返,激情内耗,从而让时间变为紧凑,收获变为密实,信息变为宏富,精力变为集中,光明变为正大。刚好看到的就是混沌一堆,打包的就是元气一团,收获的就是秘史一册,取回的就是真经一箧。不春不夏不秋不冬,时辰恰恰好,我们都在这里。再换个说法看,我们这样一路走来,也正好是把它串起的。那么,我们是不是那个绳子?而事实上,我们的存在处于其中,慢慢地也都无关紧要了,我们等于被定在了那里,被串在了那里,被刻在了那里,像算盘上的、秤上的、重磅上的那道杆,而那些地方则是珠子,在上面跑来跑去,或者被拨来拨去,他们一定是要站进我们的世界,一定是要穿越和完成自己所背负的使命,一定是要显现出某种神所给予的启示和暗喻,我们,就这样被安排着乖乖地配合完成所有的流程,让一切看上去都天衣无缝,美观大方。
啊呀,就让我们守候和热爱这块站进我们生命的土地吧!在一直的向前延伸中,像他那样,固执着纯直的德行,坚守着方正的法则,顺从着天意的广大吧,就让他的那一份“直、方、大”来护佑着我们“不习无不利”,能够在宽阔的坦途上,走回我们梦想开始的地方,然后待星可披到有朝一日醒来,缓缓立起时,能够看见那霞彩万丈的佛光,正好挂满并映照在我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