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食

麻食

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将和好的面揉得光光的,复又搓成细细的长条,再掐成一小截一小截,拿起,在一个新新的草帽檐檐上,用大拇指使劲一搓,一条长短约一厘米、带有草编花纹的海螺状的小面卷,就脱手而出了——妇人的头不抬,只是一个劲儿地搓,不计较面馆里客人的多少,也不管外头的嘈杂热闹,她的五指飞舞,熟稔地进行取、搓、丢等动作,准确快速,一气呵成。不一会儿,她面前的案板上就摆满了这些小面卷,仿佛她的千军万马。十年前——再短一些——就是五年前吧,甘肃天水老城官泉和桥店子一带的小吃街上,随处可见这样的场景。可惜现在没有了。没有了,反倒觉着这场景悠远得意味深长。

如此而成者,甘肃天水的小吃麻食也。

据说,麻食祖宗是蒙古族的面食,又称秃秃麻食,意为手搓的面疙瘩。明代《长安客话》中把麻食归入汤饼类食物——汤饼者,古称索饼、煮饼,即今日之面条也。其实,麻食风行天水,让我看到了深藏于这方大地上人心里的温婉与灵秀。通常,人们一提到大西北,总会用粗犷、豪放等诸如此类的陈词滥调来形容。当然,这些都是对的,但只对了一半。因为,西北人吹着呼呼风沙的心里,也有着小桥流水般的温婉与灵秀。以甘肃天水为例,单单一碗面条,就做得五花八门,臊子面啦,浆水面啦,乌龙头打卤面啦,不一而足,和江南人的糕类食品比起来,难分伯仲。

而麻食,却将此推向了一个极致。

且不说麻食之味有多可口,单单看一碗麻食的“来龙去脉”,就让人深深地感到一份经由时间积攒下来的旧,一种怀旧的旧,一种在时间隧道里慢步行走的旧,一种散发着手艺本色的旧,一种草帽的旧。可惜的是,这几年,做麻食生意的人开始偷懒了,有的直接在面板上搓,有的干脆在街面上买来专门搓麻食的状如洗衣板的小搓板上搓。吃这样的麻食,不只是少了天然的花纹,还少了经由草帽之后留下来的味道,吃起来当然也就索然无味了。

现在回忆起来,吃一碗地道的麻食,常常令人对西北大地充满暖意。当然,这得在冬天。

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一个典型特质,就是有季节的轮回变化。这在饮食上也能体现出来。冬吃羊肉春吃韭之类的道理,人人都懂,麻食作为一种冬令食品,其核心理所当然就是热,要吃得你满头大汗心暖意热才算过瘾。想想,在一座安静的独门小院里,与一知心女子随遇而安,每天上午,她都在家花上一上午的工夫,一粒一粒地从草帽檐檐上给你弄出一道麻食来,那吃起来是何等的神清气爽!不用猜,这样的日常生活,充满了缓慢与自然之美——当然,不管是炒麻食还是烩麻食,都是如此——这其实也就牵扯到麻食的吃法。烩麻食者,显然有汤,即先用肉汤、肉丁、蘑菇片、土豆丁等烩成臊子,与煮熟的麻食和在一起同食;炒麻食,如同风行西北的炒面,把煮好的麻食与菜同炒,此食法相比于烩,要少一些。

炒也好,烩也罢,在寒风凛冽雪花飞扬的下午或者晚上,吃一碗热乎乎的麻食,犹如在寒夜里围坐一炉炭火,冷暖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