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羊皮筏子到羊肉筏子
诗人阳飏的诗集《风起兮》的开篇之作,就是《羊皮筏子》:
羊皮筏子就是
把吃青草的羊的皮
整张剥下来灌足气
将它们赶到河里去
两种牧羊形式大不一样
现实主义加浪漫主义加不加魔幻主义
我在主义之外
看一群羊在河里
全身没有一根毛
没有弯弯好看的角
像是一堆顺河而下的大石头
在兰州黄河风情线玩过的人,大多坐过羊皮筏子,在“像是一堆顺河而下的大石头”上看黄河两岸的城市风景,顺便尖叫几声,然后寻一家街巷深处的小店吃一碗正宗的牛肉面,才舍得撤回到自己凡俗的生活。作为一种古老的水上工具,黄河上的羊皮筏子十分契合兰州这座边地之城的精神气质,只是这些年,随着一座座黄河大桥拔地而起,它也渐渐地沦为一种娱乐工具了。
青海青,黄河黄。
黄河给甘肃留下的不仅仅是羊皮筏子,还有羊肉筏子。但羊肉筏子却是临夏的美食——不过,临夏民间称其为发子面肠。临夏北濒湟水,跟兰州接壤,是黄河上游的一个回族自治州,早在春秋时期,是羌、戎聚居之地,这就形成临夏风味独特的美食传统。羊肉筏子就是其中之一。说实话,作为甘肃人,我也只吃过一次,是在夜市摊上偶遇的。摊主是回民,中年,一脸憨厚。他的摊位前支一火炉、一铁锅、一小案、一小桌而已。我一坐下,他就将早已蒸熟的羊肠切成寸段,在锅里加葱花、鲜姜丝,翻炒至微黄,出锅,随后熟稔地浇了些蒜泥、辣椒油、老醋,就端上来了:
“老板,可以吃啦。”
我哪是什么老板,只是一个大地的漫游者,一个途经临夏的异乡人。在这条有点油腻的长条桌上吃完一盘羊肉筏子,抬头一看,河州大地的上空星辰明亮,暖若故乡。而这样的夜晚,一盘羊肉筏子下肚,给异乡人换取了一夜踏实的睡眠。
羊肉筏子的制作,颇为讲究。取新宰全羊的大肠,清洗干净待用,再将心、肝、羊腰子及精选肉剁细成肉馅,拌上细切的葱白、姜末、精盐、胡椒粉,调匀后灌入肠内,复用细细的麻绳扎口,蒸之。蒸熟的羊肠,看起来像一截吹足气的筏子——我想,这也是给它取名羊肉筏子的理由吧。
不过,既然以筏子命名,足见其历史之久。
筏子,作为一种古老简单的水上工具,曾经是临河而居的人家再平常不过的必需品了,但现在已经很难觅见筏子的踪影了。我最近一次见筏子,是在陇南康县的大山里,船夫就是用筏子把我们一大帮子红男绿女渡到红梅谷的深处的。后来,我闲读《齐民要术》,里面的一段话讲的似乎就是羊肉筏子:“取羊盘肠,净洗治。细锉羊肉,令如笼肉,细切葱白,盐、豆豉、姜、椒末调和,令咸淡适中,以灌肠。”《齐民要术》计有十卷九十二篇,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农书,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据此推算,羊肉筏子的烹调之法估计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了。《齐民要术》系统总结的正是黄河中下游的生产生活经验,而临夏地处黄河上游,不知羊肉筏子沿着黄河一路传下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