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搅团

洋芋搅团

先从搅团说起吧。

“要想搅团好,少不了三百六十搅。”

记忆里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寒风彻骨,我用棉袄的脏袖子捂着脸放学回家,刚进院子,就能听到厨房里的母亲哼着这支单调的小曲。此时,她一手往锅里撒着玉米面,一手执一根长长的擀面杖,不紧不慢地在锅里顺时针旋转一会儿,又逆时针旋转一会儿。她在打搅团。从她手里飘撒而下的玉米面,黄灿灿的,仿佛一粒粒垂落的黄金,落入扑嗒扑嗒的热锅里。而母亲的身影,在腾空而上的热气里拥有别样的美。这种美,是一种迥异于田间地头的美,温婉,贤淑,甚至有为一家人生活辛苦操持的隐忍。

母亲已经去世十余年了,这样的场景一直藏在心底,倘若不写这篇文章,我是不愿回忆的。

搅团,直白点说,就是“杂面搅成的糨糊”,在西北乡间,处处可见。冬天里,坐在热炕上吃一碗热乎乎的搅团,是西北人抵御风寒的一种方式。搅团者,玉米面有之,玉米面兼小麦面者亦有之,搅团出锅,配以青椒土豆丝、凉拌酸菜,就是一顿丰盛的早餐了。

而洋芋搅团,唯甘肃陇南才有。

相比玉米搅团,洋芋搅团更花时间,因为得经过洗、煮、剥、凉、打、调等六七道工序。煮洋芋看似简单,但并非煮熟而已,煮这个过程直接影响搅团的口感,其中有不少学问。比如煮时水要适中,水太少,洋芋会焦,水太多,会把洋芋煮成“水包子”而少了面气;比如火候也要把握好,刚开始要用大火,等洋芋六七分熟了,复用文火煮。煮熟的洋芋,要趁热剥皮,置于案板,快凉未凉之际,也就是尚有余温时再开始打。打,得有两样基本的工具:石臼和木槌;也得有两个人,一个把凉的洋芋往石臼里放,另一个手执木槌反复击打。打洋芋是个费时费力的活,一窝搅团往往得几个人换着打,但都得懂轻重缓急之别。

在陇南的街头,我曾见过木槌敲打洋芋的场景,“嘭——嘭——嘭”的响声,颇有古意,让人能联想到古代浣衣女的捣衣声。莫非,洋芋搅团也是承传于古代的一种美食?我不得而知。但我想,如此质朴的美食制作方式必定有着古老的历史。那么,一窝洋芋什么时候会打好呢?一提木槌,不粘石臼,石臼内不剩一丝残渣,可以整个提起来的话,就说明好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大饱口福了。

人生世态,有炎凉冷热,洋芋搅团的吃法也有凉吃和热吃之分。凉吃,是以葱花或蒜苗炝少量酸汤,在汤中加入盐巴、蒜泥、油泼辣子和切碎炒好的青菜,搅匀,用蘸了水的切面刀将搅团切成核桃大小的小块入汤,搅拌至蘸足汤汁,吃起来香辣可口,荡气回肠;热吃,是以口味之不同,先做好汤,再将切成小块的搅团入汤,烧开吃——这种烧法,绵软温热,宜老翁小孩。

有一年,我浪迹陇南,成县诗人蝈蝈带我在武都街头吃的就是洋芋搅团。据说那家店是陇南街头味道最美的一家。小店临街而开,好像在盘旋路一带,店主是对老夫妻,一脸的质朴。

一晃,数年过去了,他们的小店,还在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