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往事

南方的雨夜,夜半读书,有点饿了,就有了下厨的冲动。可吃什么呢,一时不知所措,打开冰箱胡乱思忖着倒腾点什么时,竟然无端地想起平凉的饸饹面了。

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跟我在疲惫饥饿之际吃过一碗平凉的饸饹面有关吧。

好几年前,我心血来潮,一个人从陕西陇县出发,一路向北,踏访关山古道——这是一条横陈于陕西、甘肃、宁夏之间的苍茫古道,人烟稀少,人文底蕴深厚。我从张家川入庄浪,看完云崖寺石窟就直奔平凉了。顶着夜色入城,万家灯火里又累又饿的我于情急之下钻进了街边的一家饸饹面馆。平凉在陕甘宁三省的交界地带,饮食上与陕西相似,面食花样多,饸饹面就是其中之一。古代的典籍里,饸饹面叫河漏、河捞。王祯的《农书·荞麦》载:“北方山后,诸郡多种,治去皮壳,磨而为面……或作汤饼,谓之河漏。”王祯是元代著名的农学家,他不仅详细记述了饸饹之来历,还对其有“以供常食,滑细如粉”的形容。

这是一家干净又整洁的小店。

我刚刚放下行李,落座。店主人就热情地迎上来沏茶——他沏的是荞麦茶。店里没有其他食客,店主兼厨师的他沏完茶,就去后厨,坐在饸饹床上给我压面条了。见此情景,我内心一喜:歪打正着的这家小店,经营的是正宗的饸饹面。饸饹面是北方的一种传统面食,最地道的做法,就是要把早就和好的荞麦面放在有漏孔的饸饹床子上——一种做饸饹面的特有工具——挤轧成长条。只是,这些年不少店家贪图省心省事,不用床子压了,改用压面机器了。这是一个急功近利的时代,但对于有着悠久历史的饸饹面而言,毫无疑问是一次冒犯和冲撞。

不多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饸饹面,端上来了。

我要的是羊肉荞面饸饹面。

饸饹面有荤素之分。素的饸饹面,味道相对偏淡,而荤的饸饹面既有面的本原,又有肉香的浓郁,最适合我这样的夜行人。再说了,一碗羊肉荞面饸饹,是荞麦与羊肉的一次美好相遇,仿佛一场前世的约定。而饸饹面真正演绎出的味蕾狂欢,则在平凉的乡下。

在平凉的乡下,只要一户人家遇上婚丧嫁娶之类的红白大事,都会做饸饹面以待宾客。也就是在那次踏访中,我恰好碰到了一户人家出嫁女儿时做饸饹面的场景,其豪迈壮观简直就是一曲唱给西北大地的交响曲。院子里支着几张大案板,一张案板前围着一帮衣着朴素但看起来喜气洋洋的女人。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切洗着肉和菜;另一张案板前,男人们赤膊捋袖,和面,揉面;最壮观的是那个高高坐在红枣木饸饹床子的男人,他正襟危坐于大锅之上,全然不顾锅里的滚烫沸水,威风凛凛,气势十足。他往床子里装一窝面,用力一压,细而白的面条就直接进锅里了,待煮熟后用筛子捞出来,再浇上香味浓烈的浇头,就可以一碗碗地传给赶来吃席的乡亲们。这样的饸饹面是乡下的流水饭,不分时段,有客就吃,无客即停,仿佛开在平凉大地的一朵喜庆之花。

饸饹面在山西、河北、内蒙古以及宁夏都能吃到。据说,最早是从西安传往全国各地的,所以,一见“饸饹”两字,总能联想到“长安”这个词。长安是一个古旧的词,青瓷大碗里盛着的饸饹面也有大唐的气息。平凉恰恰是一座古城,饸饹面就像一首流传到当代的唐诗,它的身上有一股盈盈古风,在时光的长河里挥散不去。

这样的记忆,因为美好,以至于我后来每逢饥饿之时,就想吃一碗平凉的饸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