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一碗面
也许,外地人无法真正理解,久居于黄河穿城而过的兰州人,每天早晨醒来,洗漱完毕,在上班的路上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吃一碗牛肉面,不管炎炎夏日还是寒冬腊月,百吃而不厌。为什么这座城的子民对一碗牛肉面如此一往情深呢?
像隐匿于大地深处的一个谜,深不可测。
正宗的牛肉面是马保子于1915年创制的,它有五项标准,概括起来就是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具体讲,就是汤要清亮、萝卜片要白、辣椒油要红、香菜蒜苗要绿、面条要黄亮。一碗牛肉面,只有具备这五样,才算一碗好面。不过,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其核心竞争力还是汤。马保子当年成功的秘诀也恰好是汤,而且,他最初的想法也是做汤。马保子幼时家贫,在家里做面,无意间把煮过牛肉、羊肝的汤兑入面中,香味扑鼻,于是,他沿街开店,试图推出“进店一碗汤”的经营模式。渐渐地,清汤牛肉面声名大振,且有“闻香下马,知味停车”之美誉。
而熬汤时对牛肉也是有所选择的。兰州牛肉面一般选甘南草原上出产的肥嫩牦牛肉——请注意,一定要加少许牛脊髓、腿骨(俗称棒子骨)以及牛肝。此外,虽名为清汤牛肉面,但不是开水加盐那么简单,需要按比例加入花椒、草果、桂子、姜皮等香料,在一口特大的罐形铁锅内再加入本地特产的绿萝卜片熬成。但在煮肉的调味料里,一定不能放大香,怕夺走牛肉之香。所以,牛肉面之“清”,是还原了本味的清香,更是自然的清香。
当然,作为汤面之一种,牛肉面的面也马虎不得,得选甘肃本地产的新鲜高筋面粉。这种面不仅蛋白质含量高,关键是拉扯数次而不易断裂。牛肉面的柔韧之味,就来自无数次的揉搓、拉扯、摔拉。看一位拉面师的手艺,颇有些“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味道,不过,将其视为面食艺术的造型表演也不为过,甚至,有人能看到面食的风情万种。
事实上,一碗牛肉面,无论汤还是面,任何一个环节的纰漏都会使其成为一碗遗憾的面。比如辣椒油的制作,得用温热的油炸到一定火候,火候不到,油没有辣味;火候过了,辣椒煳了,色变黑了,如同废品。而检验的标准,就是辣椒油放到碗里,若辣椒油与牛肉面汤浑然一体,用筷子挑起面条,辣椒油附于面上,红光闪闪,算为成功。
如果从几何学的角度来分析的话,经过拉面师傅魔术般的手,一碗牛肉面可以变幻出大致三种形状:圆形的、扁形的、不规则形的。圆形的又有粗的、二细、三细、细的、毛细五种;扁形的有大宽、薄宽、韭叶、皮带宽五种;不规则形的,一种是荞麦棱子——样子就像荞麦粒一样,呈现三个棱边,另一种是四棱形。不规则形的牛肉面最考验拉面师傅的水平,但食客不多,一般选择吃这种面的都是在吃一份好奇心。所以说,从面的形制上讲,不管谦谦君子还是窈窕淑女,也不管贩夫走卒还是高官富贾,总有一款适合你。
有一次,我听到这样一则故事。有一个南京男孩,认识了一个兰州女孩,他们在南京相识、相恋。这个女孩子在南京科巷发现了一家正宗的牛肉面馆后,硬是和男朋友在附近买了一套房子。结婚以后,她三天两头就要跑去吃牛肉面,吃得男主人公一见面馆就犯怵。
故事是我从火车上听来的。那次回乡之旅中软卧车厢里的女孩,就是故事的主人公。
在兰州,牛肉面已经是一种情结、一种生活方式。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无论早餐还是午餐,都习惯吃一碗牛肉面。在这碗面的背后,是一种辽阔的文化背景,这背景里既有落日夕照的大漠戈壁、紫外线强射而来等地理因子,也有伊斯兰教的信仰与力量。所以说,牛肉面看似是一碗面,实则与泥沙俱下的黄河、高亢的陇原秦腔等西北风情,共同构成一座西北内陆城市的肌理与风骨。兰州的大街小巷遍布牛肉面馆,占地不大,食客如云,抢不上位子的,会端着碗蹲在街头吃。这也算是兰州的一道街景。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几乎每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有兰州拉面馆的影子。作为快餐之一种,它因符合快节奏的城市生活而深得人心,但从美食的角度讲,它和真正的兰州牛肉面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天南地北的兰州拉面馆,多为青海化隆人所开。据说,这是化隆政府部门扶贫项目里颇为成功的一个亮点。从脱贫致富的角度讲,收效固然不错,让不少从业者走上致富之路。当然,这又是另外一个话题了。有人曾经严厉地抨击说,全国各地的兰州拉面馆简直是对兰州牛肉面的亵渎。这样的说法可能失之偏激了,存在即合理。不过,每一个兰州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热爱着一碗牛肉面,演绎着一座城、一碗面的壮阔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