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河滩的晚餐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在《兰州晨报》举办的一场专题演唱会上听河州花儿时,就被它高亢抒情的声色彻底打动了。于是,托我的同事、兰州大学新闻系研究生胡丽霞找了不少河州花儿的资料,打算做一番研究。彼时,我年轻气盛,碰上喜欢的事物总有深究的冲动;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但是,去花儿的故乡河州踏访一番的心愿一直深埋心底,未曾泯灭。一晃,十年过去了——2016年的春夏之交,我从太湖之畔的姑苏古城出发,到达临夏,对河州花儿进行了一次长达十余天的田野考察。临近结束时,当地的诗人朋友说:“你已经离开甘肃了,变成南方人了,回来一趟不容易,还是带你去看看保安族的风情吧。”
我有一把保安腰刀,是作家朋友李萍送的。对保安族的历史,我也略知一二。起初,他们的先民居住在青海同仁县境内,大约在明万历年间,设有“保安营”的同仁隆务镇渐渐形成藏、汉、蒙古、回、土、撒拉等多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复杂情况。同治年间,聚居在同仁地区保安、下庄、尕撒尔三地的保安人东迁至甘肃河州大河家的大墩、甘河滩、梅坡等地。后来,保安、下庄、尕撒尔三个地方也被称为“保安三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进行民族识别时,根据民族意愿,以其原居住地“保安”一词为基础,正式命名为保安族。
这是一个甘肃独有的少数民族,恭敬不如从命,我就跟随朋友去了。
此行的目的地,是保安族聚居地之一的甘河滩村。朋友长年致力于临夏地方历史文化研究,保安族就是其研究的方向之一,之前因公也没少去甘河滩。所以,一进村子,好多人和他打招呼,看起来很熟。很快,我们被马日勒迎到了家中。保安族的村落一般坐落在山腰、山脚或者沿川一带相对平坦向阳的地方,一家一院,但他们把院子叫“庄廓”,每个“庄廓”由堂屋、灶房、客厅、圈舍组成。堂屋是长辈的住室,居庭院正中上首,一般是三间相连,算是庄廓的主体建筑。灶房和客厅分别建于堂屋两旁,也有的灶房与客厅相连。
马日勒是村子里的致富能手,他的庄廓干净整齐,宽敞明亮,还装上了新式门窗。我们一进去就被迎上炕。迎客上炕,这在西北是最高的礼遇。当然,座位也是有讲究的,要坐到炕的左边,然后,先端茶,再上食物。刚刚坐定,马日勒的妻子就端上来一大盘大饼和馒头。跟我同行的一位记者早就有了饿意,怯怯地问:“可以吃吗?”我的朋友说:“还不能吃。”这也是保安族的风俗,得先由一名年长的老人或家庭主人念诵一段《古兰经》,表达对真主赐给我们食物的感激之情。就在这个时候,马日勒的老父亲急匆匆赶来了,他念了一段《古兰经》,然后,微微一笑,又走了。
马日勒掰开馒头,分给我们。
我是吃馒头长大的,吃得出好坏。他家的馒头是纯手工的,有一股面香味,这对南迁的我来说,是一股久违的味道。
过了一会,一盘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端上来了。
这是保安族人待客的第二道菜。马日勒不停地说:“你们来得太匆忙了,不然可以整个全羊宴。”“整”,在西北是一个常见字,干脆、果断。保安族人的全羊宴很出名,但也只能错过了。吃得差不多了,最后端上来的是细丝面条,每人一碗。
吃完,朋友说:“马日勒,整个舞吧。”
原来,马日勒是村子里跳“斗来舞”的高手。“斗来舞”是保安族婚礼上才跳的舞蹈,今晚是派不上用场的。那马日勒会跳什么舞呢?马日勒什么话也没说,下炕,穿好鞋,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有点羞涩地说:“来段‘五比舞’。”
话音一落,他就跳起来了。
也许,因为长年跳舞,他动作熟练,姿势欢快,时而摇头,时而屈伸,时而又踮起脚尖,从这些简单的动作能看得出,他一定是个舞蹈行家。不仅如此,他还唱着歌,用保安族语言唱。我问,歌词怎么写;朋友说,保安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他们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
夜,渐渐深了。我如愿留宿甘河滩,住在马日勒家里。朋友因次日还有公务在身,赶夜路回了。第二天早晨,马日勒送我到村口,叫来一辆摩托车送我去车站。颠簸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昨晚的晚餐虽然简单了些,但那种仪式感,面对食物时心怀感恩的场景,让人难忘。然而,我们身边多少人在一桌桌大餐面前早就无动于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