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 李泌

286 李泌

德宗贞元中,张延赏在西川,与东川节度使李叔明有隙。上入骆谷,值霖雨,道路险滑,卫士多亡归。朱泚、叔明、子异等六人,恐有奸人危乘舆,相与齧臂为盟。更控上马,以至梁州。及还长安,上皆以为禁卫将军,宠遇甚厚,张延赏知暠出入郜国大长公主第。郜国大长公主,肃宗女,适驸马都尉萧嵩,女为德宗太子妃。密以白上。上谓李泌曰:“郜国已老,暠年少,何为如是?”泌曰:“此必有欲动摇东宫者,破的。谁为陛下言此?”上曰:“卿勿问。第为朕察之。”泌曰:“必延赏也。”上曰:“何以知之?”泌具言二人之隙。且曰:“暠承恩顾典禁兵,延赏无心中伤,而郜国乃太子萧妃之母。故欲以此陷之耳。”上笑曰:“是也。”

或告主淫乱,且厌祷。上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责太子。太子请与萧妃离婚。上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孝友温仁。”泌曰:“陛下惟一子。急投。奈何欲废之而立侄。”上怒曰:“卿何得间人父子。谁语卿舒王为侄者。”对曰:“陛下自言之。大历初,陛下语臣:今日得数子。臣请其故,陛下言昭靖诸子,主上令吾子之。今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存矣!”上曰:“卿违朕意,何不爱家族耶?”对曰:“臣为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若畏陛下盛怒,而为曲从,陛下明日悔之,必尤臣云:吾任汝为相,不力谅,使至此,必复杀臣子。臣老矣,余年不足惜,若冤杀臣子,以侄为嗣,痛切。臣未得歆其祀也。”因呜咽流涕。上亦泣曰:“事已如此,使联如何而可?”对曰:“此大事,愿陛下审图之。臣始谓陛下圣德,当使海外蛮夷,皆戴之如父,岂谓自有子而自疑之。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陛下记昔在彭原,建宁何故而诛?”似缓而愈切。上曰:“建宁叔实冤,肃宗性急,谮之者深耳。”泌曰:“臣昔以建宁之故,辞官爵,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又为陛下相,又睹诸事。臣在彭原,承恩无比,竟不敢言建宁之冤。及临辞,乃言之。肃宗亦悔而泣,先帝代宗。自建宁死,常怀危惧,引之入港。臣亦为先帝诵黄台瓜辞,以防谗构之端。”上曰:“朕固知之。”意色稍解。乃曰:“贞观开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对曰:“昔永乾太宗太子。屡监国,托附者众,藏甲又多,与宰相侯君集谋反事觉,太宗使其舅长孙无忌,与朝臣数十鞫之,事状显白,然后集百官议之。当时言者犹云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太宗从之,并废魏王泰。陛下既知肃宗性急,以建宁为冤,臣不胜庆幸。愿陛下戒覆车之失,从容三日,究其端绪而思之。陛下必释然知太子之无他也。若果有其迹,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三人,与臣鞫实,陛下如贞观之法行之,废舒王而立皇孙,则百代之后,有天下者,犹陛下之子孙也。痛切之至。至于开元之时,武惠妃谮太子瑛兄弟杀之,海内冤愤,此乃百代所当戒,又可法乎。且陛下昔尝令太子见臣于蓬莱池,观其容表,非有蜂目豺声商臣之相也,正恐失于柔仁耳。又太子自贞元以来,尝居少阳院,在寝殿之侧,未尝接外人、预外事,何自有异谋乎。彼谮者巧诈百端,虽有手书如晋愍怀,裹甲如太子瑛,犹未可信,况但以妻母有罪为累乎。幸赖陛下语臣,臣敢以宗族保太子必不知谋。向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危词以动之。上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泌抽笏叩头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也。然陛下还宫,当自审,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则彼皆欲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上曰:“具晓卿意。”间日,上开延英殿,独召泌,流涕阑干,抚其背曰:“非卿切言,朕今悔无及矣。太子仁孝,实无他也。”泌拜贺。因乞骸骨。

邺侯保全广平,及劝德宗和亲回纥,皆显回天之力。独郜国一事,杜患于微,宛转激切,使猜主不得不信,悍主不得不柔,真万世纳忠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