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的和尚:起源于异域被中国化的传说故事

一、外来的和尚:起源于异域被中国化的传说故事

有许多起源于佛教文化的民间故事在后世流传甚广,其中的生活哲理性意义能够得到广泛认同,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盲人摸象,形容看问题片面、主观,不懂全局,这是一个在历史上形成的成语、故事。其源出汉译佛经。最早出现于三国吴国康僧会译撰《六度集经》卷八十九《镜面王经》“众盲摸象”:

过去久远,是阎浮提地有王,名曰镜面,讽佛要经,智如恒沙。臣民多不诵,带锁小书,信萤灼之明,疑日月之远见。目瞽人以为喻,欲使彼舍行潦游巨海矣。敕使者,令行国界,取生盲者,皆将诣宫门。臣受命行,悉将国界无眼人到宫所,白言:“已得诸无眼者,今在殿下。”王曰:“将去以象示之。”臣奉王命,引彼瞽人,将之象所,牵手示之。中有持象足者、持尾者、持尾本者、持腹者、持胁者、持背者、持耳者、持头者、持牙者、持鼻者。瞽人于象所争之纷纷,各谓己真彼非。使者牵还,将诣王所。王问之曰:“汝曹见象乎?”对言:“我曹俱见。”王曰:“象何类乎?”持足者对言:“明王,象如漆筒。”持尾者言如扫帚,持尾本者言如杖,持腹者言如鼓,持胁者言如壁,持背者言如高机,持耳者言如簸箕,持头者言如魁,持牙者言如角。持鼻者对言:“明王,象如大索。”复于王前共讼言:“大王,象真如我言。”镜面王大笑之曰:“瞽乎,瞽乎!尔犹不见佛经者矣。”便说偈言:

今为无眼曹,

空诤自谓谛。

睹一云余非,

坐一象相怨。

三国时期吴国月支优婆塞支谦译《佛说义足经》“瞎子摸象”[37],其内容与之基本相同:

过去久远,是阎浮利地有王,名曰镜面。时敕使者,令行我国界无眼人悉将来至殿下。使者受敕即行,将诸无眼人,到殿下,以白王。王敕大臣,悉将是人去示其象。臣即将到象厩,一一示知,令捉象。有捉足者、尾者、尾本者、腹者、胁者、背者、耳者、头者、牙者、鼻者,悉示已。即便诣王所。王悉问:汝曹审见象不?对言:我悉见。王言:何类?中有得足者,明王象如柱;得尾者曰如扫帚;得尾本者言如杖;得腹者言如埵;得胁者言如壁;得背者言如高岸;得耳者言如大箕;得头者言如臼;得牙者言如角;得鼻者言如索。便复于王前,共诤讼象。

两晋时期西晋法炬和法立共译的《大楼炭经》与东晋法显译《涅槃经》所记也有基本相同的内容。

如《涅槃经》“盲者摸象”[38]所记:

有王告大臣:“汝牵一象来示盲者。”

时彼众盲各以手触,大王即唤众盲各各问言。

“象类何物?”

触其牙者即言“象形如萝菔根”;触其耳者言象“如箕”;触其头者言象“如石”;触其鼻者言象“如杵”;触其脚者言象“如臼”;触其脊者言象“如床”;触其腹者言象“如瓮”;触其尾者言象“如绳”。

故事的魅力与其独特的想象力有直接的联系,这就是幻想,人们用险象环生来总结这种现象。故事的源头求证,一般从文献中出现的早晚为证据。有许多故事最初的情节不一定就是中国本土,不但渐渐隐去其主体中的人物与事件,而且完全融入中国社会生活,变成中国化的情节与情感。如著名的外国道人故事,讲述一书生求寄于某人的笼子里面,他出了笼子之后,能够神奇地吐出来美酒,甚至能够吐美女。当这个书生醉卧时,他吐出的女子又吐出一个男子,再吞下男子。

这个故事作为中国故事,文献材料初见于东晋时期荀氏《灵鬼志》“外国道人”:

太元十二年,有道人外国来,能吞刀吐火,吐珠玉金银;自说其所受术,即白衣,非沙门也,尝行,见一人担担,上有小笼子,可受升余。语担人云:“吾步行疲极,欲寄君担。”担人甚怪之,虑是狂人,便语之云:“自可尔耳,君欲何许自厝耶?”

其人答云:“君若见许,正欲入君此笼子中。”

担人愈怪其奇:“君能入笼,便是神人也。”

乃下担,即入笼中。笼不更大,其人亦不更小,担之亦不觉重于先。

既行数十里,树下住食,担人呼共食,云我自有食,不肯出,止住笼中,饮食器物罗列,肴膳丰腆亦办,反呼担人食。

未半,语担人:“我欲与妇共食。”

即复口吐出一女子,年二十许,衣裳容貌甚美,二人便共食。食欲竟,其夫便卧。

妇语担人:“我有外夫,欲来共食;夫觉,君勿道之。”

妇便口中出一年少丈夫,共食。笼中便有三人,宽急之事,亦复不异。

有顷,其夫动,如欲觉,妇便以外夫内口中。夫起,语担人曰:“可去。”即以妇内口中,次及食器物。

此人既至国中,有一家大富贵,财巨万,而性悭吝,不行仁义,语担人云:“吾试为君破奴悭囊。”即至其家。

有一好马,甚珍之,系在柱下,忽失去,寻索不知处。

明日,见马在五斗罂中,终不可破取,不知何方得取之。便往语言:“君作百人厨,以周一方穷乏,马当得出耳。”

主人即狼狈作之,毕,马还在柱下。

明旦,其父母老在堂上,忽复不见,举家惶怖,不知所在。开妆器,忽然见父母在泽壶中,不知何由得出。复往请之,其人云:“君当更作千人饮食,以饴百姓穷者,乃当得出。”既作,其父母自在床上也。

此故事亦见于南朝梁吴均撰《续齐谐记》“阳羡书生”:

阳羡许彦,于绥安山行,遇一书生,年十七八,卧路侧,云脚痛,求寄鹅笼中。彦以为戏言。书生便入笼,笼亦不更广,书生亦不更小,宛然与双鹅并坐,鹅亦不惊。

彦负笼而去,都不觉重。前行息树下,书生乃出笼,谓彦曰:“欲为君薄设。”

彦曰:“善。”

乃口中吐出一铜奁子,奁子中具诸肴馔,珍羞方丈。其器皿皆铜物,气味香旨,世所罕见。

酒数行,谓彦曰:“向将一妇人自随,今欲暂邀之。”

彦曰:“善。”

又于口中吐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绮丽,容貌殊绝,共坐宴。

俄而,书生醉卧,此女谓彦曰:“虽与书生结发,而实怀怨。向亦窃得一男子同行,书生既眠,暂唤之,君幸勿言。”

彦曰:“善。”

女子于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颖悟可爱,乃与彦叙寒温,书生卧欲觉,女子口吐一锦行障遮书生。

书生乃留女子共卧。男子谓彦曰:“此女子虽有心,情亦不甚,向复窃得一女人同行,今欲暂见之,愿君勿泄。”

彦曰:“善。”

男子又于口中吐一妇人,年可二十许,共酌,戏谈甚久。

闻书生动声,男子曰:“二人眠已觉。”

因取所吐女人,还纳口中。

须臾,书生处女乃出,谓彦曰:“书生欲起。”

乃吞向男子,独对彦坐,然后书生起,谓彦曰:“暂眠遂久,君独坐,当悒悒邪?日又晚,当与君别。”

遂吞其女子,诸器皿悉纳口中。留大铜盘,可二尺广,与彦别曰:“无以藉君,与君相忆也。”

彦太元中为兰台令史,以盘饷侍中张散,散看其铭题,云是永平三年作。

两则故事大同小异,显示出奇特的想象力,在讲述方式上,其后者更为详细。后文中的“太元”,是东晋孝武帝的年号,从公元376 年至公元396 年。其中的“永平三年”是公元60 年。从此年代看,故事已经相隔三百多年;当然,这正是故事叙事的手法,未必当真。有学者考据称,此故事很有可能是由三国时期吴国康僧会编译的《旧杂譬喻经》之卷上第十八“壶中人”[39]故事演变而来:

昔有国王,持妇女急。正夫人谓太子:我为汝母,生不见国中,欲一出,汝可白王。如是至三,太子白王,王则听。太子自为御车,出群臣于道路,奉迎为拜,夫人出其手开帐,令人得见之。太子见女人而如是,便诈腹痛而还。夫人言:我无相甚矣。太子自念:我母当如此,何况余乎。夜便委国去,入山中游观。时道边有树,下有好泉水。太子上树,逢见梵志独行,来入水池浴,出饭食,作术,吐出一壶,壶中有女人,与于屏处作家室。梵志遂得卧。女人则复作术,吐出一壶,壶中有年少男子,复与其卧,已便吞壶。须臾,梵志起,复内妇著壶中,吞之已,作杖而去。太子归国白王:请道人及诸臣下,持作三人食著一边。梵志既至,言:我独自耳。太子曰:道人当出妇共食。道人不得止,出妇。太子谓妇:当出男子共食。如是至三。不得止,出男子共食便去。王问太子:汝何因知之?答曰:我母欲观国中,我为御车。母出手令人见之,我念女人能多欲,便诈腹痛还入山,见是道人,藏妇腹中,当有奸,如是女人,奸不可绝,愿大王赦宫中自在行来,王则敕后宫中,其欲行者。从志也。

三国时期至东晋和南朝梁的时代,确实有一个历史时期相隔,而故事的基本情节能够形成相似,应该说并不是完全偶然的现象。

民间故事的生活哲理性意义表达效果常常取决于其哲理的深入人心,哲理所显示的生活性成为感人至深的核心内容;或者说,一个民间故事能流传多久,取决于被需要述说的程度。诸如关于家庭关系特别是兄弟关系的述说,人们一再强调团结与力量的重要性。但是,仅仅靠言语的直白往往是枯燥的,只有通过渲染能够感动人、启发人的情绪,才能够被人所接受。

如著名的折箭教子故事,常常把故事背景安置于某一个老人病危临终时刻,或者折断筷子、棍子,演示并告诫众兄弟折断一个容易,折断许多连成一捆一包就不容易的道理,使众人受到教育。这个故事最早应该出现在汉译佛经北魏时期慧觉等译《贤愚经》中,其卷十二《波婆离品第五十》“临终教子”讲述道:

时阎浮提有一大国,名波罗捺。

尔时国中有一萨薄,家居巨富,无所乏少,有二男儿,各皆端正。长名“泪吒”,小名“阿泪吒”。

父垂命终,告敕二子:“我必不免,当即后世。汝第兄弟,念相承奉,合心并力,慎勿分居。所以然者,譬如一丝,不任系象,合集多丝,乃能制象;譬如一苇,不能独燃,合捉一把,燃不可灭。今汝兄弟,亦复如是:共相依恃,外人不坏,内穆勤家,则财业日增。”

嘱诫之后,气绝命终。

此故事在北齐时期魏收编撰《魏书·吐谷浑传》“阿豺命子弟折箭”中被讲述为:

阿豺有子二十人……

阿豺谓曰:“汝等各奉吾一支箭,将玩地下。”

俄而,命母弟慕利延曰:“汝取一支箭折之。”

慕利延折之。

又曰:“汝取十九支箭折之。”

延不能折。

阿豺曰:“汝曹知否?单者易折,众则难摧,勠力一心,然后社稷可固!”

异域是一个地理概念,也是一个文化概念。或者说,这就是一个历史文化地理的概念;民间文化具有十分突出的地域性特征,以固定的模式彰显出自己的独立性,但是,任何一个故事被传说,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在许多时候,外来包括异域文化的传入,使得一些民间文学具体内容地域的特征更加显著,也更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