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民间文学的新发展
隋唐时代文化的发展,离不开对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化的继承。但是,历史的进步并不是仅仅靠继承,更重要的是创造;只有创造,才能有发展,才能有文化的飞跃与辉煌。当然,这种创造离不开宽阔的胸怀与视野;民族的融合、异域文化的吸收、创新气象的积极营造与引导,是一个民族大创造大发展的基础。隋王朝的建立,在我国历史文化发展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深刻地影响着中国文化在大唐时代出现高度繁荣。如一位历史学家所说:“自十六国至隋灭周,中原地区成为各族融化的大熔炉,凡商周秦汉以来前后出现的各族,全部或极大部分合并入汉族。融化各族的炭火,就是汉族的经济和文化。”[1]在隋王朝建立之前,魏太武帝消灭了十六国割据残余势力,使整个黄河流域得到统一,做出了南朝汉族腐朽透顶的专制政治根本无法做到的历史性贡献;虽然曾有以鲜卑旧俗立国的齐王朝出现,魏末大乱,历史曾出现曲折,但这种大统一的趋势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而杨坚就是在事实上实现了这种大统一的人。杨坚消灭了周政权,结束了数百年来连绵不断的战乱,他所建立的隋王朝,使历史翻开了全新的一页。民间文学在这个时代也出现了新的声音,启发了大唐帝国民间文学的繁荣发展。杨坚建立隋王朝,不是对北周政权的篡夺,而是对历史潮流的顺应。政权建立后,他加强中央集权,厘定官制和兵制,实行均田、轻税和减役,厉行节俭,与民生息,对中华民族的发展是有重要贡献的。
如《隋书·高祖纪》载:
(隋文帝)劬劳日昃,经营四方。楼船南迈则金陵失险,骠骑北指则单于款塞。《职方》所载,并入疆理,《禹贡》所图,咸受正朔。虽晋武之克平吴会,汉宣之推亡固存,比义论功,不能尚也……于是,躬节俭,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凌弱,众无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二十年间,天下无事,区宇之内晏如也。
当然,这里是借“史臣之言”有意褒文帝而贬炀帝,但它透露出隋政权求新顺时的改革和发展措施。隋朝的历史表明,整个隋代虽然只有两位皇帝,历经三十八年,其贡献是巨大的。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南北统一之后,皇家不失时机地将南北朝所存文献典籍进行整理,分类编目,《隋书·经籍志》能载录那么多的书目,绝不是偶然的。如《隋书·经籍志》在“序”中所载:“隋开皇三年,秘书监牛弘表请分遣使人,搜访异本。每书一卷,赏绢一匹。校写既定,本即归主,于是,民间异书往往间出。及平陈已后,经籍渐备。检其所得,多太建时书,纸墨不精,书亦拙恶。于是总集编次,存为古本,召天下工书之士京兆韦霈、南阳杜等,于秘书内补续残缺,为正副二本,藏于宫中。其余以实秘书内外之阁,凡三万余卷。”隋开皇初,制定七部伎,其后又制定九部伎,废置清商署,积极吸收西域乐伎艺术,诸如新俗乐器,不但影响到当世,而且影响到后世。唐代西域胡乐盛行,应该是与此相关的。当然,这种求新的文化态度,与隋王朝杨氏、唐王朝李氏其先世都家于武川这样一个匈奴人、鲜卑人杂居的地域有关,杨氏原姓普六茹,李氏原姓大野,具有鲜卑血统,这必然影响到他们的爱好即文化风尚的具体形成。《隋书·音乐志》载:“高祖受命维新,八州同贯,制氏全出于羌人,迎神犹带于边曲。”“开皇二年,齐黄门侍郎颜之推上言:礼崩乐坏,其来自久。今太常雅乐,并用胡声。请冯梁国旧事,考寻古典。高祖不从,曰:梁乐,亡国之音,奈何遗我用耶!”朝廷是这样,当然影响到世俗。如崔令钦《教坊记》所记王令言:“其子在家弹琵琶,令言惊问:‘此曲何名?’其子曰:‘内里新翻曲子,名安公子。’”《教坊记》中记有三百多首曲,以“子”为名者近七十种,可知“曲子”应该最早在隋代明确出现,其明显不同于六朝乐府民歌。
“曲子”是这样,“戏场”也是这样,如《隋书·音乐志》所载:“每岁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为戏场。百官起棚夹路,从昏达旦,以纵观之。”
由此可知隋代盛行“戏场”。这与“至六年,帝乃大括魏、齐、周、陈乐人子弟,悉配太常,并于关中为坊置之”,“猖优獶杂,咸来萃志”(《隋书》一五、一三)的记载应该是相关联的。曲子经过教坊、歌伎等传播,融入民间文化,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后世戏曲的发展,离不开民间戏曲在漫长岁月中以多种形式所形成的文化积淀,而隋代泛起的“曲子”和“戏场”又如何不是这种积淀中的重要内容!特别是隋代“教坊”的设置,应该与宋代戏曲中的勾栏、瓦肆有着一定的联系。有学者考证出隋代传杂言曲子辞调有《纪辽东》《夜饮朝眠曲》《一点春》[2],可见民间歌唱对戏曲文学、诗歌等艺术发展的重要影响。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把隋代民间文学看作唐宋民间戏曲的准备,它是直接将民间歌唱和魏晋南北朝文学相糅合,并羼杂胡乐胡歌所进行的文化大操练。
管窥隋代民间文学的发展,我们不能避开对隋炀帝杨广生前身后的评价问题。隋炀帝在隋代经济、文化的发展上是有重要贡献的历史人物。如《通典》卷十《漕运》所记:
炀帝大业元年,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又引河通于淮海,自是天下利于转输。四年,又发河北诸郡百余万众,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县。自是丁男不供,始以妇人从役。
这在事实上是利于经济发展的。他不但懂得开凿河流利于交通和防治旱涝而且好读书,如《资治通鉴》“隋纪”之六所载:“炀帝好读书著述,自为扬州总管,置王府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自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乃至蒱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洽,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余卷。”而在《隋书·炀帝纪》中,这些作为都被一句所谓“史臣曰”贬为“傲狠明德”“荒淫无度”,“海内骚然无聊生”,对于其“爰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则一笔带过。尤其是后世民间文学所渲染的隋炀帝使裸女拉游船以取乐、征伐高丽而为天下带来祸端,这些都表明民间文学常受到作为主流话语的史官文化的影响,更是我国史官文化与毁庙制度相联系的结果[3]。我认为,隋炀帝失败的关键不在于以上这些事例,而在于他触动了富商大贾的利益,政治改革上不够彻底而导致了失败。如《隋书·炀帝纪》中所载“徙天下富商大贾数万家于东京”,“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等人“以骁果作乱”,可见他触怒了世族豪强这些传统政治力量,才导致“崩于温室”的结局。
民间传说包含着千百万人民的智慧,而愚民政治作为一种文化传统,又常常使民间传说更远地游弋于历史真实之外。我们应该清醒地看到这种较为普遍的历史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