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与精怪传说

三、神鬼与精怪传说

神、鬼、精、怪,是四个相互联系而又有区别的文化现象。在不同现象之间,体现的是不同类别的社会风俗。如《左传》昭公七年载子产言:“子产曰: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以为淫厉。”《礼记·祭义》曰:“宰我曰:吾闻鬼神之名,不知其所谓,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熏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鬼精怪是民间信仰的主体,关于其存在与社会生活中的情形的理解,属于历史文化发展中具有生命哲学意义的命题。

唐代社会风俗的主体固然是以民间传说故事为外表被不断具体表现出来的,而且思想文化的核心,应该就在于这些神鬼精怪之类的文化生活现象。

1.鬼故事

徐铉《稽神录》卷二《望江李令》记述道:

望江李令者,罢秩居舒州,有二子甚聪慧。令尝饮酒暮归,去家数百步,见二子来迎,即共擒而殴之。令惊怒大呼,而远方人竟绝无知者,且行且殴,将至家,二子皆却走而去。

及入门,二子复迎于堂下,问之,皆云未尝出门。

后月余,令复饮酒于所亲家,因具白其事,请留宿,不敢归。而其子恐父暮归复为所殴,即俱往迎之。及至中途,见其父怒曰:“何故暮出!”即使从人击之,因而获免。

明日,令归,益骇其事。不数月,父子皆卒。郡人云:“吾舒有山鬼,善为此厉,盖黎丘之徒也。”

《稽神录》佚文《凶宅掘银一窖》[60]也是鬼故事:

寿州大将赵璘本州有凶宅,人莫敢居。璘往居之,独据中堂,夜有物推床曰:“我等在此已久,为君所压甚不快活,君可速去。”鬼乃相与移其床于庭下,璘亦安寝,明日,于堂上置床处掘得银一窖,宅遂安。

2.神仙传说

神仙传说就是神仙文化,跨越时空,神出鬼没,出入无常,监视人间,善恶因而自有报应。正因为其代表正义,代表美好,所以为人所信赖、向往。

来来往往,一切皆不可知;于有疑处生发故事。成为唐代社会风俗的重要内容与特征。

唐丘光庭撰《兼明书》有“烂柯山”[61],承袭前人旧说,称:“烂柯山,相传云:昔人采樵于山中,见二人弈棋于松下,因坐而看之。及棋罢而归,斧柯已烂,至家三岁矣。因名其山曰烂柯。”此类型在唐代比比皆是。

《玉堂闲话》有“狗仙山”[62]故事,与“烂柯山”不同。其神仙故事情节更为离奇,内容更为丰富。如其讲述:

之境,地多岩崖,水怪木怪,无所不有。民居溪壑,以弋猎为生涯。

嵌空之所,有一洞穴,居人不能测其所住。猎师纵犬于此,则多呼之不回,瞪目摇尾,瞻其崖穴。于时有彩云垂下,迎猎犬而升洞。如是者年年有之。好道者呼为“狗仙山”。

偶有智者,独不信之。遂绁一犬,挟弦弧往之。至则以粗系其犬腰,系于拱木,然后退身而观之。及彩云下,犬萦身而不能随去,嗥叫者数四。旋见有物,头大如瓮,双目如龟,鳞甲光明,冷照溪谷,渐垂身出洞中观其犬。

猎师毒其矢而射之,既中,不复再见。

顷经旬日,臭秽满山。猎师乃自山顶,缒索下观,见一大蟒,腐烂于岩间。

狗仙山之事,永无有之。

《玉堂闲话》有“选仙场”[63]故事,主体以“道高”为述说对象,讲的也是神仙世界景象:

南中有选仙场,场在峭崖之下,其绝顶有洞穴,相传为神仙之窟宅也。每年中元日,拔一人上升。学道者筑坛于下,至时,则远近冠帔,咸萃于斯,备科仪,设斋醮,焚香祝数。七日而后,众推一人道德最高者,严洁至诚,端简立于坛上。余人皆掺袂别而退,遥顶礼顾望之。于时有五色祥云,徐自洞门而下,至于坛场。其道高者,冠衣不动,合双掌,蹑五云而上升。观者靡不涕泗健羡,望洞门而作礼。如是者年一两人。

次年有道高者合选,忽有中表间一比丘,自武都山往与诀别。

比丘怀雄黄一斤许,赠之曰:“道中唯重此药,请密置于腰腹之间,慎勿遗失之。”

道高者甚喜,遂怀而升坛。至时,果蹑云而上。后旬余,大觉山岩臭秽。

数日后,有猎人自岩旁攀缘造其洞,见有大蟒蛇腐烂其间,前后上升者骸骨,山积于巨穴之间。

盖五色云者,蟒之毒气,常呼吸此无知道士充其腹,哀哉。

沈既济撰《枕中记》[64]记述“开元七年,道士有吕翁者,得神仙术”,引发神仙世界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如果将其中的“生五子”情节与后世年画《五子登科》相对比,或许可以说,这就是这个年画故事最早的原型。其讲述道:

开元七年,道士有吕翁者,得神仙术,行邯郸道中,息邸舍,摄帽弛带,隐囊而坐。

俄见旅中少年,乃卢生也,衣短褐,乘青驹,将适于田,亦止于邸中,与翁共席而坐,言笑殊畅。

久之,卢生顾其衣装敞亵,乃长叹息曰:“大丈夫生世不谐,困如是也!”

翁曰:“观子形体,无苦无恙,谈谐方适,而叹其困者,何也?”

生曰:“吾此苟生耳。何适之谓?”

翁曰:“此不谓适,而何谓适?”

答曰:“士之生世,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后可以言适乎。吾尝志于学,富于游艺,自惟当年青紫可拾。今已适壮,犹勤畎亩,非困而何?”

言讫,而目昏思寐。

时主人方蒸黍。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吾枕,当令子荣适如志。”

其枕青瓷,而窍其两端。生俯首就之,见其窍渐大,明朗。乃举身而入,遂至其家。

数月,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丽,生资愈厚,生大悦,由是衣装服驭,日益鲜盛。

明年,举进士登第;释褐秘校;应制,转渭南尉;俄迁监察御史;转起居舍人,知制诰。

三载,出典同州,迁陕牧。

生性好土功,自陕西凿河八十里,以济不通。邦人利之,刻石纪德。移节汴州,领河南道采访使,征为京兆尹。

是岁,神武皇帝方事戎狄,恢宏土宇。会吐蕃悉抹逻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沙,而节度使王君毚新被杀,河湟震动。

帝思将帅之才,遂除生御史中丞,河西道节度。大破戎虏,斩首七千级,开地九百里,筑三大城以遮要害。边人立石于居延山以颂之。

归朝册勋,恩礼极盛。转吏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

时望清重,群情翕习。大为时宰所忌,以飞语中之,贬为端州刺史。三年,征为常侍。

未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萧中令嵩、裴侍中光庭同执大政十余年,嘉谟密令,一日三接,献替启沃,号为贤相。

同列害之,复诬与边将交结,所图不轨。下制狱。府吏引从至其门而急收之。

生惶骇不测,谓妻子曰:“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衣短褐,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引刃自刎。

其妻救之,获免。

其罹者皆死,独生为中官保之,减罪死,投州。数年,帝知冤,复追为中书令,封燕国公,恩旨殊异。生五子:曰俭,曰传,曰位,曰倜,曰倚,皆有才器。俭进士登第,为考功员外;传为侍御史;位为太常丞;倜为万年尉;倚最贤,年二十八,为左襄。其姻媾皆天下望族。有孙十余人。两窜荒徼,再登台铉,出入中外,徊翔台阁,五十余年,崇盛赫奕。性颇奢荡,甚好佚乐,后庭声色,皆第一绮丽。前后赐良田、甲第、佳人、名马,不可胜数。

后年渐衰迈,屡乞骸骨,不许。

病,中人候问,相踵于道,名医上药,无不至焉。将殁,上疏曰:“臣本山东诸生,以田圃为娱。偶逢圣运,得列官叙。过蒙殊奖,特秩鸿私,出拥节旌,入升台辅。周旋中外,绵历岁时。有忝天恩,无裨圣化。负乘贻寇,履薄增忧,日惧一日,不知老至。今年逾八十,位极三事,钟漏并歇,筋骸俱耄,弥留沉顿,待时溘尽。顾无成效,上答休明,空负深恩,永辞圣代。无任感恋之至。谨奉表陈谢。”

诏曰:“卿以俊德,作朕元辅。出拥藩翰,入赞雍熙。升平二纪,实卿所赖。比婴疾疹,日谓痊平。岂斯沉痼,良用悯恻。今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就第候省。其勉加针石,为予自爱。犹冀无妄,期于有瘳。”

是夕,薨。卢生欠伸而悟,见其身方偃于邸舍,吕翁坐其傍,主人蒸黍未熟,触类如故。

生蹶然而兴,曰:“岂其梦寐也?”

翁谓生曰:“人生之适,亦如是矣。”

生怃然良久,谢曰:“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

稽首再拜而去。

戴孚撰《广异记》记“辰州麻阳县村人”引发“河上公,上帝使为诸仙讲易”故事:

辰州麻阳县村人,有猪食禾。人怒,持弓矢伺之。

后一日复出,人射中猪。猪走数里,入大门,门中见室宇壮丽,有一老人,雪髯持杖,青衣童子随后。

问人何得至此。人云猪食禾,因射中之,随逐而来。

老人云:“牵牛蹊人之田而夺之牛,不亦甚乎?”命一童子令与人酒饮。

前行数十步,至大厅,见群仙。羽衣乌帻,或樗蒲,或弈棋,或饮酒。

童子至饮所,传教云:“公令与此人一杯酒。”

饮毕不饥。

又至一所。有数十床,床上各坐一人,持书,状如听讲。久之却至公所,公责守门童子曰:“何以开门,令猪得出入而不能知?”

乃谓人曰:“此非真猪,君宜出去。”

因命向童子送出,人问老翁为谁,童子云:“此所谓河上公,上帝使为诸仙讲易耳。”

又问君复是谁,童子云:“我王辅嗣也。受易已来,向五百岁,而未能通精义。故被罚守门。”

人去后,童子蹴一大石遮门,遂不复见。

卢肇《逸史》讲述“黄尊师居茅山,道术精妙”故事:

黄尊师居茅山,道术精妙。

有贩薪者,于岩洞间得古书十数纸,自谓仙书,因诣黄君,恳请师事。黄君纳其书,不语,日遣斫柴五十束,稍迟并数不足,呵骂及棰击之,亦无怨色。

一日,见两道士于山石上棋。看之不觉日暮,遂空返。

黄生大怒骂叱,杖二十。

问其故,乃具言之。曰:“深山无人,何处得有棋道士?果是谩语。”

遂叩头曰:“实,明日便捉来。”

及去,又见棋次。乃佯前看,因而擒捉。

二道士并局,腾于室中上高树,唯得棋子数枚。

道士笑谓曰:“传语仙师,从与受却法箓。”

因以棋子归,悉言其事。黄公大笑,乃遣沐浴,尽传法箓。受讫辞去,不知其终。

《逸史》中又有讲述“义兴县山水秀绝,张公洞尤奇丽”故事,与此前神仙故事异曲同工,暗含胡人识宝。其讲述道:

义兴县山水秀绝,张公洞尤奇丽。里人云,张道陵修行之所也。中有洞壑,众未敢入。

土氓姚生习道,挈杖瓶火,负囊以入。约行数百步,渐渐明朗。云树依稀,近通步武。

又十余里,见二道士对弈。曰:“何人,焉得来此?”

具言始末。曰:“大志之士也。”

姚生馁甚,因求食。旁有青泥数斗,道士指曰:“可餐此。”

试探咀嚼,觉芳馨,食之遂饱。

道士曰:“尔可去,慎勿语世人。”

再拜而返,密怀其余,以访市肆。

偶胡贾见,惊曰:“此龙食也,何方而得?”

乃述其事,俱往寻之,但黑巨穴,不复有路。

青泥出外,已硬如石,不可复食。

洞中有神仙故事,得到黄金是幸福,得不到者自然有教训。其实,这是唐代社会风俗又一种形式的体现,即财富观念。如牛肃撰《纪闻·裴谈》讲述“有樵者入太行山,见山穴开,有黄金焉”与“愚人贪得,重求不获”故事:

裴谈为怀州刺史,有樵者入太行山,见山穴开,有黄金焉,可数间屋。

樵者喜,入穴取金,得五铤,皆长尺余。因以石窒穴,且志之。又数日往,则迷其处。

樵者颇谙山谷,即于洛城怀州,造开石物锤凿数车,州有崔司户,知而助之。将往开,而谈妻有疾,请道家奏章请命。

奏章道士忽传天帝诏曰:“帝诏语裴谈,吾太行山天藏开,比有樵夫见之,吾已遗金五铤,命其闭塞。而愚人贪得,重求不获,乃兴恶,将开吾藏。已造锤凿数车,若开不休,或中吾伏藏,此若开锤凿,此州人且死尽,深无所益。此州崔司户,与其同心。但诣崔验之,自当有见。急止之,汝妻疾自当瘳矣。”

谈大异之,即召崔子问故,果符所言。乃没其开石具而禁止之,妻寻有间。

《原化记·裴氏子》讲述“唐开元中,长安裴氏子,于延平门外庄居。兄弟三人未仕,以孝义闻,虽贫,好施惠”故事:

唐开元中,长安裴氏子,于延平门外庄居。兄弟三人未仕,以孝义闻,虽贫,好施惠。

常有一老父过之求浆,衣服颜色稍异,裴子待之甚谨。问其所事,云:“以卖药为业。”

问其族:曰:“不必言也。”

因是往来憩宿于裴舍,积数年而无倦色,一日谓裴曰:“观君兄弟至窭,而常能恭己不倦于客,君实长者,积德如是,必有大福,吾亦厚君之惠,今为君致少财物,以备数年之储。”

裴敬谢之,老父遂命求炭数斤,坎地为炉,炽大,少顷,命取小砖瓦如手指大者数枚,烧之,少顷皆赤。怀中取少药投之,乃生紫烟,食顷变为金矣,约重百两,以授裴子。谓裴曰:“此价倍于常者,度君家事三年之蓄矣。吾自此去,候君家罄尽,当复来耳。”

裴氏兄弟益敬老父。拜之,因问其居。

曰:“后当相示焉。”诀别而去。

裴氏乃货其金而积粮,明年遇水旱,独免其灾。

后三年,老父复至,又烧金以遗之。

裴氏兄弟一人愿从学,老父遂将西去,数里至太白山西岩下,一大盘石,左有石壁,老父以杖叩之,须臾开。乃一洞天,有黄冠及小童迎接。

老父引裴生入洞,初觉暗黑,渐即明朗,乃见城郭人物,内有宫阙堂殿,如世之寺观焉。道士玉童仙女无数,相迎入。盛歌乐,诸道士或琴棋讽诵言论。

老父引裴氏礼谒,谓诸人曰:“此城中主人也。”遂留一宿,食以胡麻饭、麟脯、仙酒。

裴告归,相与诀别,老父复送出洞,遗以金宝遣之。谓裴曰:“君今未合久住,且归。后二十年,天下当乱,此是太白左掩洞。君至此时,可还来此,吾当迎接。”

裴子拜别。

比至安史乱,裴氏全家而去,隐于洞中数年。

居处仙境,咸受道术。乱定复出,兄弟数人,皆至大宫,一家良贱,亦蒙寿考焉。

戴孚撰《广异记·破山剑》,讲述“近世有士人耕地得剑,磨洗诣市,有胡人求买”故事,是中国民间文学史上胡人识宝传说的典型。其讲述道:

近世有士人耕地得剑,磨洗诣市,有胡人求买,初还一千,累上至百贯,士人不可。

胡随至其家,爱玩不舍,遂至百万。已克明日持直取剑。

会夜佳月,士人与其妻持剑共视,笑云:“此亦何堪,至是贵价?”

庭中有捣帛石,以剑指之,石即中断。

及明,胡载钱至,取剑视之,叹曰:“剑光已尽。何得如此?”不复买。

士人诘之。胡曰:“此是破山剑,唯可一用,吾欲持之以破宝山。今光铓顿尽,疑有所触。”

士人夫妻悔恨,向胡说其事。胡以十千买之而去。

听棋遇仙,属于神仙传说的又一种类型。

王积薪的棋艺绝伦传说,在唐代文献中出现颇多。薛用弱撰《集异记》(又名《古异记》),大致讲述翰林王积薪擅长围棋,偶然遇到婆媳俩在暗中下围棋,得到神仙指示妙招云云。同时,《唐国史补》卷上“王积薪闻棋”对此做讲述道:

王积薪棋术功成,自谓天下无敌。

将游京师,宿于逆旅。

既灭烛,闻主人媪隔壁呼其妇曰:“良宵难遣,可棋一局乎?”

妇曰:“诺。”

媪曰:“第几道下子矣。”

妇曰:“第几道下子矣。”

各言数十。

媪曰:“尔败矣。”

妇曰:“伏局。”

积薪暗记,明日复其势,意思皆所不及也。

《集异记》卷一《王积薪》讲述的是“玄宗南狩,百司奔赴行在,翰林善围棋者王积薪从焉”,故事记述“邓艾开蜀势(棋局),至今棋图有焉,而世人终莫得而解矣”,是棋艺传说的典型:

玄宗南狩,百司奔赴行在,翰林善围棋者王积薪从焉。

蜀道隘狭,每行旅止息中道之邮亭人舍,多为尊官有力者之所见占。

积薪栖栖而无所入。因沿溪深远,寓宿于山中孤姥之家。但有妇姑,止给水火。才暝,妇姑皆阖户而休。

积薪栖于檐下,夜阑不寐。忽闻堂内姑谓妇曰:“良宵无以为适,与子围棋一赌可乎?”

妇曰:“诺。”

积薪私心奇之。况堂内素无灯烛,又妇姑各处东西室。

积薪乃附耳门扉,俄闻妇曰:“起东五南九置子矣。”

姑应曰:“东五南十二置子矣。”

妇又曰:“起西八南十置子矣。”

姑又应曰:“西九南十置子矣。”

每置一子,皆良久思惟。夜将尽四更,积薪一一密记,其下止三十六。

忽闻姑曰:“子已败矣,吾止胜九枰耳。”

妇亦甘焉。

积薪迟明具衣冠请问,孤姥曰:“尔可率己之意而按局置子焉。”

积薪即出橐中局,尽平生之秘妙,而布子未及十数,孤姥顾谓妇曰:“是子可教以常势耳。”

妇乃指示攻守杀夺救应防拒之法,其意甚略。

积薪即更求其说,孤姥笑曰:“止此已无敌于人间矣。”

积薪虔谢而别。行十数步再诣,则已失向之室闾矣。

自是积薪之艺绝无其伦。即布所记妇姑对敌之由,罄竭心力,较其九枰之胜,终不得也。因名“邓艾开蜀势”。至今棋图有焉,而世人终莫得而解矣。

严子休《桂苑丛谈·史遗》讲述的也是“王积薪听棋”传说故事:

王积薪随明皇西幸,有司奔从。翰林弈棋者,独王在焉。

蜀道隘狭,每止息,道路店舍多为尊官所占。王凄凄无所入。因沿溪深远寓宿山中孤姥之家。但有妇姑,止给薪米。才瞑,妇姑皆阖户而休,王宿于檐下。

夜,忽闻堂内姑谓妇曰:“良宵无以为适,与子棋一局。”

王异之,室内无烛,又妇姑各在东西室。

王即附耳门扉。

俄闻妇曰:“起东五南九置子矣。”

姑曰:“东五南十二置子矣。”

妇又曰:“起西八南十置子矣。”

姑又曰:“西九南十四置子矣。”

每置一子,皆良久思维。夜及四更,王一一密记,共下子三十六。

忽闻姑曰:“子已北矣,吾止胜九枰耳。”

妇亦甘焉。

迟明,王具礼请问于老姥,姥曰:“尔可率己之意而按局置子焉。”

王则出局,尽平生之妙而布子。未及数十。谓妇曰:“是子可教以常势耳。”

因指示攻守杀夺、救应防拒之法,其意甚略。王即更求其说,姥笑曰:“止此已无敌于人间矣。”

王谢而别,行不数十步,回顾皆失向之室庐矣,自是王之艺绝无其伦。即布所记妇姑对敌之势,罄竭心力较其九枰之势,终不得也,因名“邓艾开蜀势”,至今有焉。

谷神子撰《博异志·张竭忠》是另外一种结局的神仙故事,其讲述道士“升仙”为题,原来是老虎所为,此为地方官发现,命勇士将衔走道士的老虎射死,揭开所谓“升仙”鬼话。

天宝中,河南缑氏县东太子陵仙鹤观,常有道士七十余人,皆精专修习,法箓斋戒皆全。有不专者,不之住矣,常每年九月三日夜,有一道士得仙,已有旧例。至旦,则具姓名申报以为常。其中道士,每年到其夜,皆不扃户,各自独寝,以求上升之应。后张竭忠摄缑氏令,不信。至时,乃令二勇士持兵器潜觇之,初无所睹,至三更后,见一黑虎入观来,须臾,衔出一道士。二人射之,不中,虎弃道士而去。至明,无人得仙者。具以此物白竭忠。竭忠申府,请弓矢大猎,于太子陵东石穴中格杀数虎。或金简玉箓洎冠帔,或人之发骨甚多,斯皆谓每年得仙道士也。自后仙鹤观中即渐无道士。今并休废,为守陵使所居也。

唐代谷神子撰《博异志》记述“元和二年,陇西李黄”故事,与后世著名的《白蛇传》在基本情节上有许多相同之处,堪称其原型。如其讲述:

元和二年,陇西李黄,盐铁使逊之犹子也。因调选次,乘暇于长安东市,瞥见一犊车,侍婢数人,于车中货易李潜目车中,因见白衣之姝,绰约有绝代之色。

李子求问,侍者曰:“娘子孀居,袁氏之女,前事李家,今身依李之服,方除服,所以市此耳。”

又询:“可能再从人乎?”

乃笑曰:“不知。”

李子乃出与钱帛,货诸锦绣,婢辈遂传言云:“且贷钱买之,请随到庄严寺左侧宅中,相还不晚。”

李子悦。时已晚,遂逐犊车而行,碍夜方至所止。

犊车入中门,白衣姝一人下车,侍者以帷拥之而入。

李下马,俄见一使者,将榻而出,云:“且坐。”

坐毕,侍者云:“今夜郎君岂暇领钱乎!不然,此有主人否?且归主人,明晨不晚也。”

李子曰:“乃今无交钱之志,然此亦无主人,何见隔之甚也!”

侍者入,复出曰:“若无主人,此岂不可。但勿以疏漏为诮也。”

俄而侍者云:“屈郎君。”

李子整衣而入,见青服老女郎立于庭,相见曰:“白衣之姨也。”

中庭坐。少顷,白衣方出,素裙灿然,凝质皎若,辞气闲雅,神仙不殊。略序款曲,翻然却入。

姨坐谢曰:“垂情与货诸彩色,比日来市者,皆不如之,然所假如何?深忧愧。”

李子曰:“彩帛粗缪,不足以奉佳人服饰,何敢指价乎!”

答曰:“渠浅陋,不足侍君子巾栉,然贫居有三十千债负,郎君倘不弃,则愿侍左右矣。”

李子悦,拜于侍侧,俯而图之。

李子有货易所先在近,遂命所使取钱三十千,须臾而至。堂西间门,砉然而开,饭食毕备,皆在西间,姨遂延李子入座,转盼炫焕。女郎旋至,命坐,拜姨而坐,六七人具饭,食毕,命酒欢饮。一住三日,饮乐无所不至。第四日,姨云:“李郎君且归,恐尚书怪迟,后往来亦何难也。”

李亦有归志,承命拜辞而出。上马,仆人觉李子有腥臊气异常。遂归宅,问:“何处,许日不见?”以他语对,遂觉身重头旋,命被而寝。先是婚郑氏女,在侧云:“足下调官已成,昨日过官,觅公不得,某一兄替过官,已了。”

李答以愧佩之辞,俄而郑兄至,责以所往行。

李已渐觉恍惚,祗对失次,谓妻曰:“吾不起矣。”

口虽语,但觉被底身渐消尽,揭被而视,空注水而已,唯有头存,家大惊慑,呼从出之仆考之,具言其事。

及去寻旧宅所,乃空园,有一皂荚树,村上有十五千,树下十五千,余了无所见。

问彼处人,云:“往往有巨白蛇在树下,便无别物。”

姓袁者,盖以空园为姓耳。

《博异志·李黄》还采集了一则异文,附录在该故事之后:

复一说,元和中,凤翔节度李听从子琯,任金吾参军,自永宁里出游,及安化门外,乃遇一车子,通以银装,颇极鲜丽,驾以白牛,从二女奴,皆乘白马,衣服皆素,而姿容婉媚。

琯贵家子,不知检束,即随之,将暮焉。

二女奴曰:“郎君贵人,所见莫非丽质。某皆贱质,又粗陋,不敢当公子厚意,然车中幸有姝丽,诚可留意也。”

琯遂求女奴,乃驰马傍车,笑而回曰:“郎君但随行,勿舍去,某适已言矣。”

琯既随之,闻其异香盈路。

日暮,及奉诚园,二女奴曰:“娘子住此之东,今先去矣。郎君且此回翔。某即出奉迎耳。”

车子既入,琯乃驻马于路侧。良久见一婢,出门招手,琯乃下马,入座于厅中,但闻名香入鼻,似非人世所有。

琯遂令人马入安邑里寄宿,黄昏后,方见一女子,素衣,年十六七,姿艳若神仙。琯自喜之心,所不能谕。

及出,已见人马在门外,遂别而归。

才及家,便觉脑疼,斯须益甚,至辰巳间,脑裂而卒。

其家询问奴仆昨夜所历之处,从者具述其事,云:“郎君颇闻异香,某辈所闻,但蛇臊不可近。”

举家冤骇,遽命仆人,于昨夜所止之处覆验之,但见枯槐树中,有大蛇蟠屈之迹。

乃伐其树,发掘,已失大蛇,但有小蛇数条,尽白,皆杀之而归。

神仙故事的关键并不一定就是直接升仙,融入神仙世界,而是神仙相遇后的种种奇异变化。这些神仙传说故事皆在述说奇异,有一些内容具有精怪故事的特征,其超然为仙等观念,体现出唐代社会风俗的具体内容。

3.精怪故事

精怪的实质是变异,其变异处在于与人交往所形成的种种非常态生活。对人世间普通人命运形成的伤害,是精怪故事的主体。其中有许多内容属于淫祀,被视为污秽、邪恶,这体现出唐代社会风俗中底层社会流行的信仰观念。

精怪故事中,精怪的原型以老虎为多,也有蛇、狼和狐狸等动物。柳祥《潇湘录·王真妻》讲述“华阴县令王真妻赵氏”故事:“华阴县令王真妻赵氏者,燕中富人之女也。美容貌,少适王真,洎随之任,近半年。忽有一少年,每伺真出,即辄至赵氏寝室,既频往来,因戏诱赵氏私之。忽一日,王真自外入,乃见此少年与赵氏同席,饮酌欢笑,甚大惊讶。赵氏不觉自仆气绝,其少年化一大蛇,奔突而去。真乃令侍婢扶腋起之,俄而赵氏亦化一蛇,奔突俱去。王真遂逐之,见随前出者俱入华山,久之不见。”大约成于吐蕃时期(七至九世纪)的敦煌古藏文写卷中有《白噶白喜和金波聂基》,可以称作我国历史上较早出现的狼外婆故事文献。狐狸精怪为祟,是中国民间文学史上较早的狐狸精怪故事。如《朝野佥载》佚文“张简”[65]叙述道:“唐国子监助教张简,河南缑氏人也,曾为乡学讲文选。有野狐假简形,讲一纸书而去。须臾简至,弟子怪问之。简异曰:前来者必野狐也。讲罢归舍,见妹坐络丝,谓简曰:适煮菜冷,兄来何迟?简坐,久待不至,乃责其妹。妹曰:元不见兄来,此必是野狐也,更见即杀之。明日又来,见妹坐络丝,谓简曰:鬼魅适向舍后。简遂持棒,见真妹从厕上出来,遂击之。妹号叫曰:是儿。简不信,因击杀之。问络丝者,化为野狐而走。”

唐代精怪故事中,虎的形象出现较多,一方面是虎报恩,一方面是虎为怪,个中原因应该说与唐代社会风俗中对虎的各种信仰表现有密切关系。值得注意的是,在故事讲述中,一般都有真实的时间、地点、人物,力求形成给人以真实可信的讲述效果。

如《广异记·虎妇一》记述“唐开元中,有虎取人家女为妻,于深山结室而居”老虎攫取女子为妻故事:

唐开元中,有虎取人家女为妻,于深山结室而居。

经二载,其妇不之觉。

后忽有二客携酒而至,便于室中群饮,戒其妇云:“此客稍异,慎无窥觑。”

须臾皆醉眠,妇女往视,悉虎也。心大惊骇,而不敢言。

久之,虎复为人形,还谓妇曰:“得无窥乎?”

妇言初不敢离此。后忽云思家,愿一归觐。

经十日,夫将酒肉与妇偕行。渐到妻家,遇深水。妇人先渡,虎方褰衣,妇戏云:“卿背后何得有虎尾出?”

虎大惭,遂不渡水,因尔疾驰不返。

《广异记·虎妇二》讲述“利州卖饭人,其子之妇山园采菜,为虎所取”,最后以“刘全白亲见妇人,说其事云”道:

利州卖饭人,其子之妇山园采菜,为虎所取。

经十二载而后还。自说入深山石窟中,本谓遇食,久之相与寝处。

窟中共有四虎,妻妇人者最老。

老虎恒持麋鹿等肉还以哺妻,或时含水吐其口中。妇人欲出,辄为所怒,驱以入窟。

积六七年,后数岁,渐失余虎,老者独在。其虎自有妇人,未常外宿。

后一日,忽夜不还。妇人心怪之,欲出而不敢。如是又一日,乃徐出。行数十步,不复见虎。乃极力行五六里,闻山中伐木声,径往就之。伐木人谓是鬼魅,以砾石投掷。

妇人大言其故,乃相率诘问。

妇人云:“己是某家新妇。”

诸人亦有是邻里者,先知妇人为虎所取,众人方信之。邻人因脱衫衣之,将还。

会其夫已死,翁姥悯而收养之,妇人亦憨戆,乏精神,恒为往来之所狎。

刘全白亲见妇人,说其事云。

《广异记·勤自励》:讲述“漳浦人勤自励”巧遇妻子在虎穴而杀虎,以及其“今尚无恙”故事,其讲述道:

漳浦人勤自励者,以天宝末充健儿,随军安南,及击吐蕃,十年不还。

自励妻林氏为父母夺志,将改嫁同县陈氏。

其婚夕,而自励还。父母具言其妇重嫁始末,自励闻之,不胜忿怒。

妇宅去家十余里,当破吐蕃,得利剑。是晚,因杖剑而行,以诣林氏。

行八九里,属暴雨天晦,进退不可。忽遇电明,见道左大树,有旁孔,自励权避雨孔中,先有三虎子,自励并杀之。

久之,大虎将一物纳孔中,须臾复去。

自励闻有人呻吟,径前扪之,即妇人也。自励问其为谁,妇人云:“已是林氏女,先嫁勤自励为妻。自励从军未还,父母无状,见逼改嫁,以今夕成亲。我心念旧,不能再见,愤恨莫已,遂持巾于宅后桑林自缢。为虎所取,幸而遇君,今犹未损。倘能相救,当有后报。”

自励谓曰:“我即自励也,晓还至舍,父母言君适人,故拔剑而来访。何期于此相遇?”

乃相持而泣,顷之,虎至。初大吼叫,然后倒身入孔。自励以剑挥之,虎腰中断。恐又有虎,故未敢出。

寻而月明后,果一虎至,见其偶毙,吼叫愈甚。自尔复倒入,又为自励所杀。

乃负妻还家,今尚无恙。

李复言《续玄怪录》卷四有《叶令女》,讲述“汝州叶县”人虎故事之“当时闻者,莫不叹异之”道:

汝州叶县令卢造者,有幼女,大历中许邑客郑楚曰:“及长,以嫁君之子元方。”

楚拜之。

俄而楚录潭州军事,造亦辞而寓叶。

后楚卒,元方护丧居江陵,数年间,音问两绝。

县令韦计为子娶焉。

其吉晨,元方适到。会武昌戍边兵亦止其县,县隘,天雨甚,元方无所容,径往县东十二里佛舍。

舍西北隅有若小兽号鸣者,出火视之,乃三虎子,目犹未开。以其小,未能害人,且不忍投于雨中,闭门坚拒而已。

约三更初,虎来触其门,不得入,其西有窗,亦甚坚,虎怒搏之,棂拆陷头于中,为左右所辖,进退不得。

元方取佛塔砖击之,虎吼怒拿攫,终莫能去。连击之,俄顷而毙。

既而闻门外若女人呻吟,气甚困劣,徐问曰:“门外呻吟者,人耶?鬼耶?”

曰:“人也?”

曰:“何以到此?”

曰:“妾前卢令女也,今夕将适韦氏,亲迎,方登车,为虎所执,负荷而来投此。今即无损,而甚畏其复来,能相救乎?”

元方奇之,执烛出视,真衣缨也,年十七八,礼服俨然,泥水皆澈。既扶入,复固其门,拾佛塔毁像,以继其明。

女曰:“此何处也?”

曰:“县东僧舍耳。”

元方言姓名,且话旧诺。

女亦前记之,曰:“妾父曾许妻君,一旦以君之绝耗也,将嫁韦氏。天命难改,虎送归君。庄去此甚近,请绝韦氏而奉巾栉。”

及明而送归其家,其家以虎攫而去,方坐且制服礼,见其来,喜若天降。

元方致虎于县,具言其事。县宰异之,以卢氏归于郑焉。

当时闻者,莫不叹异之。

皇甫氏撰《原化记·中朝子》讲述的是“亳州永城界”故事:

有一中朝子弟,性颇落拓,少孤,依于外家。

外家居在亳州永城界,有庄,舅氏一女甚有才色,此子求娶焉。舅曰:“汝且励志求名,名成,吾不违汝。”

此子遂发愤笃学,荣名京邑。白于舅曰:“请三年,以女见待。如违此期,任别适人。”

舅许之。

此子入京,四年未归,乃别求女婿。行有日矣,而生亦已成名归。

去舅庄六七十里,夜宿,时暑热,此子从舟中起,登岸而望。去舟半里余有一空屋,遂领一奴持刀棒居宿焉。

此乃一废佛屋,土塌尚存,此子遂寝焉。奴人于地持刀棒卫之。忽觉塌下有物动声,谓是虫鼠,亦无所疑。

夜至三更,月渐明,忽一虎背负一物掷于门外草内,将欲入屋。此人遂持刀棒叫呼,便惊走。

呼舟人持火来照,草间所堕乃一女,妆梳至美,但所着特故衣耳,亦无所损伤。

熟视之,乃舅妹也,许嫁之者。为虎惊,语犹未得。

遂扶入屋,又照其榻后,有虎子数头,皆杀之。

扶女却归舟中,明日至舅庄,遥闻哭声。

此子遂维舟庄外百余步,入庄,先慰,徐问凶故。舅曰:“吾以汝来过期,许嫁此女于人。吉期本在昨夜,一更后,因如厕,为虎所搏,求尸不得。”

生乃白其事,舅闻,悲喜惊叹,遂以女嫁此生也。

戴孚《广异记·刘老》讲述“信州刘老者”与“此为伥鬼所教,若先制伥,即当得虎”故事,是虎与鬼共同为盗。其讲述道:

信州刘老者以白衣住持于山溪之间。人有鹅二百余只诣刘放生,恒自看养。数月后,每日为虎所取,以耗三十余头。村人患之,罗落陷阱,遍于放生所,自尔虎不复来。

后数日,忽有老叟巨首长鬣来诣刘,问鹅何以少减。答曰:“为虎所取。”

又问何不取虎,答云:“已设陷阱,此不复来。”

叟曰:“此为伥鬼所教,若先制伥,即当得虎。”

刘问何法取之,叟云:“此鬼好酸,可以乌白等梅及杨梅布之要路,伥若食之,便不见物,虎乃可获。”

言讫不见。

是夕,如言布路之。四鼓后,闻虎落阱,自尔绝焉。

皇甫氏《原化记·浔阳猎人》讲“浔阳有一猎人常取虎为业”传说故事:

浔阳有一猎人常取虎为业,于径施弩弓焉。每日视之,见虎迹而箭已发,未曾得虎。

旧说云:“人为虎所食,即作伥鬼之事。”即于其侧树下密伺。

二更后,见一小鬼青衣,髡发齐眉蹩躠而来弓所,拔箭发而去。后食顷,有一虎来,履弓而过。

既知之,更携一只箭而去。复如前状。此人速下树,再架箭,而登树觇之。

少顷虎至,履弓箭发,其虎贯胁而死。

其伥鬼良久却回,见虎死,遂鼓舞而去也。

虎婚故事还见之于薛用弱《集异记·崔韬》中:

崔韬,蒲州人也,旅游滁州,南抵历阳。

晓发滁州,至仁义馆宿,馆吏曰:“此馆凶恶,幸无宿也。”

韬不听,负笈升厅,馆吏备灯烛讫。而韬至二更,展衾方欲就寝,忽见馆门有一大足如兽。

俄然其门豁开,见一虎自门而入。

韬惊走,于暗处潜伏视之,见兽于中庭,脱去兽皮,见一女子,奇丽严饰,升厅而上,乃就韬衾。

出问之曰:“何故宿余衾而寝?韬适见汝为兽入来,何也?”

女子起谓韬曰:“愿君子无所怪。妾父兄以畋猎为事,家贫,欲求良匹,无从自达,乃夜潜将虎皮为衣。知君子宿于是馆,故欲托身,以备洒扫。前后宾旅,皆自怖而殒。妾今夜幸逢达人,愿察斯志。”

韬曰:“诚如此意,愿奉欢好。”

来日韬取兽皮衣,弃厅后枯井中,乃挈女子而去。

后韬明经擢第,任宣城,时韬妻及男将赴任,与俱行,月余,复宿仁义馆,韬笑曰:“此馆乃与子始会之地也。”

韬往视井中,兽皮衣宛然如故。

韬又笑谓其妻子曰:“往日卿所著之衣犹在。”

妻曰:“可令人取之。”

既得,妻笑谓韬曰:“妾试更著之。”

妻乃下阶,将兽皮衣著之。才毕,乃化为虎,跳踯哮吼,奋而上厅,食子及韬而去。

薛渔思《河东记·申屠澄》讲述“贞元九年”间,虎妻得到虎皮离开,申屠澄“携二子寻其路,望林大哭数日,竟不知所之”故事,与牛郎织女故事结尾类似:

申屠澄者,贞元九年,自布衣调补濮州什邠尉。之官,至真符县东十里许遇风雪大寒,马不能进。

路旁茅舍中有烟火甚温煦,澄往就之,有老父妪及处女环火而坐,其女年方十四五,虽蓬发垢衣,而雪肤花脸,举止妍媚。父妪见澄来,遽起曰:“客冲雪寒甚,请前就火。”

澄坐良久,天色已晚,风雪不止。

澄曰:“西去县尚远,请宿于此。”

父妪曰:“苟不以蓬室为陋,敢不承命。”

澄遂解鞍,施衾帱焉,其女见客,更修容靓饰,自帷箔间复出,而闲丽之态,尤倍昔时。

有顷,妪自外挈酒壶至,于火前暖饮,谓澄曰:“以君冒寒,且进一杯,以御凝冽。”

因揖让曰:“始自主人。”

翁即巡行,澄当婪尾。

澄因曰:“座上尚欠小娘子。”

父妪皆笑曰:“田舍家所育,岂可备宾主?”

女子即回眸斜睨曰:“酒岂足贵,谓人不宜预饮也。”母即牵裙,使坐于侧。澄始欲探其所能,乃举令以观其意。

澄执盏曰:“请徵书语,意属目前事。”

澄曰:“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女低鬟微笑曰:“天色如此,归亦何往哉。”

俄然巡至女。女复令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澄愕然叹曰:“小娘子明慧若此,某幸未昏,敢请自媒如何?”

翁曰:“某虽寒贱,亦尝娇保之。颇有过客,以金帛为问,某先不忍别,未许。不期贵客又欲援拾,岂敢惜。即以为托。”

澄遂修子婿之礼,祛囊以遗之,妪悉无所取。曰:“但不弃寒贱,焉事资货。”

明日,又谓澄曰:“此孤远无邻,又复湫溢,不足以久留。女既事人,便可行矣。”

又一日,咨嗟而别。澄乃以所乘马载之而行。

既至官,俸禄甚薄,妻力以成其家。交结宾客,旬日之内,大获名誉。而夫妻情义益浃,其于厚亲族,抚甥侄,洎僮仆厮养,无不欢心。

后秩满将归,已生一男一女,亦甚明慧,澄尤加敬焉。常作赠内诗一篇曰:“一官惭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鸳鸯。”

其妻终日吟讽,似默有和者,然未尝出口。每谓澄曰:“为妇之道,不可不知书,倘更作诗,反似妪妾耳。”

澄罢官,即罄室归秦。过利州,至嘉陵江畔,临泉藉草憩息。其妻忽怅然谓澄曰:“前者见赠一篇,寻即有和,初不拟奉示,今遇此景物,不能终默之。”乃吟曰:“琴瑟情虽重,山林志自深。常忧时节变,辜负百年心。”吟罢,潸然良久,若有慕焉。

澄曰:“诗则丽矣。然山林非弱质所思,倘忆贤尊,今则至矣。何用悲泣乎?”

人生因缘业相之事,皆由前定。

后二十余日,复至妻本家,草舍依然,但不复有人矣。

澄与其妻即止其舍。妻思慕之深,尽曰涕泣。于壁角故衣之下,见一虎皮,尘埃积满。

妻见之,忽大笑曰:“不知此物尚在耶!”

披之,即变为虎,哮吼拿攫,突门而去。

澄惊走避之,携二子寻其路,望林大哭数日,竟不知所之。

薛用弱《集异记·裴越客》讲述“唐乾元初,吏部尚书张镐贬辰州司户”所遇虎,以及“自是黔峡往往建立虎媒之祠焉。今尚有存者”故事:

唐乾元初,吏部尚书张镐贬扆州司户。

先是镐之在京,以次女德容,与仆射裴冕第三子前蓝田尉越客结婚焉。己克迎日,而镐左迁,遂改期来岁之春季。其年越客则速装南迈,以毕嘉礼。

春仲,拒扆百里,镐知其将至矣。张斥在远,方抱忧惕,深喜越客遵约而至,因命家族宴于花园,而德容亦随姑姨妹游焉。

山郡萧条,竹树交密。日暮众将归,或后或先,纷纭笑语。忽有猛虎出自竹间,遂擒德容,跳入翳荟。众皆惊骇,奔告张。夜色已昏,计力俱尽,举家号哭,莫知所为。

及晓则大发人徒,求骸骨于山野间。周回远近,曾无踪迹。由是夕之前夜,越客行舟去郡三二十里,尚未知其妻之为虎暴,乃召仆夫十数辈登岸徐行,而船亦随焉。

不二三里,遇水次板屋,屋内有榻,因扫拂,即之憩焉。仆从罗列于前后。

俄闻有物来自林木之间,众乃静伺。

微月之下,忽见猛虎负一物至,众皆惶挠,则共阚喝之,仍大击板屋并物。其虎徐行,寻俯于板屋侧,留下所负物,遂入山间。共窥看,云是人,尚有余喘。

越客即令舁之登舟,因促解缆,然后船中烈烛熟视,乃是十六七美女也,容貌衣服,固非村间之所有。

越客深异之,则遣群婢看胗之,虽髻被散,衣破服裂,而身肤无少损。群婢渐以汤饮灌之,即能微微入口。久之神气安集,俄复开目。与之言语,莫肯应。夜久即有自郡至者,皆云张尚书次女昨夜游园,为暴虎所食,至今求其残骸未获。

闻者遂以告之于越客,即遣群婢,具以此询。

德容因号啼不止。越客既登岸,遂以其事列于镐。镐凌晨跃马而至,既悲且喜,遂与同归,而婚媾果谐其期。

自是黔峡往往建立虎媒之祠焉。今尚有存者。

一切神鬼精怪所具有的传说故事,其实都是人间的社会生活现象形象的体现与表达,喜怒哀乐中显示出人们的神灵信仰的同时,也体现出社会的精神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