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隋朝民歌
民歌,或曰民间歌谣,是特殊的历史文化形式。
隋代历史太短,民间文学被记述的不是太多,除了《乐府诗集》等典籍有一些保存外,《隋书》《北史》等史籍中也有零星保存。《乐府诗集》“近代曲辞”中所录“丁六娘《十索》四首”“无名氏《十索》二首”,从语言风格上看,当属于隋代民歌,与隋炀帝《春江花月夜》及杨素、薛道衡、虞世基他们相和的诗等作品有着明显区别。如“丁六娘《十索》四首”:
裙裁孔雀罗,
红绿相参对。
映以蛟龙锦,
分明奇可爱。
粗细君自知,
从郎索衣带。
为性爱风光,
偏憎良夜促;
曼眼腕中娇,
相看无厌足。
欢情不耐眠,
从郎索花烛。
君言花胜人,
人今去花近。
寄语落花风,
莫吹花落近。
欲作胜花妆,
从郎索红粉。
二八好容颜,
非意得相关。
逢桑欲采折,
寻枝倒嫩攀。
欲呈纤纤手,
从郎索指环。
此中“十索”,《乐苑》中释为“羽调曲”,实为隋代曲子辞。有人考证“丁六娘”或为民间善歌乐伎姓名,或无实有。这说明“近代曲辞”所录的匿名性特征,也表明其流传之广。另外两首,也有人一定要考证出到底谁是它真正的作者,我以为没有必要。其歌曰:
含娇不自转,
送眼劳相望。
无那关情伴,
共入同心帐。
欲防人眼多,
从郎索锦幛。
兰房下翠帷,
莲帐舒鸳锦。
欢情宜早畅,
密态须同寝。
欲共作缠绵,
从郎索花枕。
唐代《迷楼记》[4]中,曾记述隋代宫人歌唱事,保存当时一首民间传唱的歌谣:
大业九年,帝将再幸江都。有迷楼官人静夜亢歌云:
“河南杨柳谢,
河北李花荣。
杨花飞去去何处,
李花结果自然成。”
帝闻其歌,披衣起听。召宫女问之云:“孰使汝歌也?汝自歌之耶?”宫女曰:“臣有弟,民间得此歌,曰道途儿童多唱此歌。”
这首歌谣的句式是“五五七七”,与同书所载《看梅二首》相同,表现出隋代民歌的演唱风格。其他还有李月素《赠情人》、罗爱爱《闺思》、秦玉鸾《忆情人》、苏蝉翼《因古人归作》、张碧兰《寄阮郎》,《诗纪》载为隋代乐府,罗根泽说它们“不见古书,惟兼见明刻《续玉台新咏》,未可为据”[5]。
当时还流行“民间戏弄”之一《踏摇娘》,《旧唐书》卷二九载:
《踏摇娘》,生于隋末。隋末,河内有人貌恶而嗜酒,常自号郎中,醉归必殴其妻。其妻美色,善歌,为怨苦之辞。河朔演其曲,而被之弦管。
由此可知《踏摇娘》在隋末的流行。这种“民间戏弄”是北方民歌,“演”与“弦管”的加入,则分明具有了戏曲综合艺术的内容。
《隋书》保存了一些隋代流传的民间歌谣,与前所举例不同处,在于这些歌谣多为“徒歌”,而且带有谶语色彩。
如《隋书·五行志》载:
帝因幸江都……遂无还心。
帝复梦二竖子歌曰:
“住亦死,
去亦死,
未若乘船渡江水。”
由是筑宫丹阳,将居焉。功未就而帝被弑。
大业中,童谣曰:[6]
“桃李子,
鸿鹄绕阳山,
宛转花林里。
莫浪语,
谁道许。”
其后李密坐杨玄感之逆,为吏所拘,在路逃叛。潜结群盗,自阳城山而来,袭破洛口仓,后复屯兵苑内。莫浪语,密也。宇文化及自号许国,寻亦破灭。谁道许者,盖惊疑之辞也。
此类歌谣在《南史·陈本纪赞》中也有:
始梁末童谣云:
“可怜巴马子,
一日行千里。
不见马上郎,
但有黄尘起。
黄尘污人衣,
皂荚相料理。”
及僧辩灭,群臣以谣言奏闻,曰:“僧辩本乘巴马以击侯景,马上郎,王字也,尘谓陈也,而不解皂荚之谓。”
既而陈灭于隋,说者以为江东谓羖羊角为皂荚,隋氏姓杨,杨,羊也,言终灭于隋。然则兴亡之兆,盖有数云。
《北史·隋庶人谅传》载:
开皇元年,立为汉王……十七年,出为并州总管……以太子谗废,居常怏怏,阴有异图。及蜀王以罪废,谅愈不自安。会文帝崩,遂发兵反,从乱者十九州。炀帝遣杨素进击之,谅乃降。除名,绝其属籍,竟以幽死。先是,并州谣言:
“一张纸,
两张纸,
客量小儿作天子。”
时伪署官告身皆一纸,别授则二纸。谅闻谣,喜曰:“我幼字阿客,量与谅同音,吾于皇家最小。”以为应之。
谶语作为歌谣存在,具有多种意义,但有一点是无疑的,即不同的人从中得到不同的启发,之所以形成谶谣,更多的是时人有意所造。前几首都太玄,不能为人所理解,而“隋庶人谅”这位“小阿客”妄加理解惹下灾祸才是真的。这种误导,实属自欺欺人之结果。
在《旧唐书·屈突通传》中,记述了两位执法严整的兄弟,更具有朴实性:
开皇中,文帝擢(屈突通)为右武侯车骑将军,奉公正直,虽亲戚犯法,无所纵舍。时通弟(屈突盖)为长安令,亦以严整知名。时人为之语曰:
“宁食三斗艾,
不见屈突盖。
宁服三斗葱,
不逢屈突通。”
为人所忌惮如此。
这首歌谣在前所举的隋代歌谣中,是一首难得的时政歌谣。屈突通、屈突盖兄弟执法严整,为何又“为人所忌惮如此”呢?可见《旧唐书》作者是非观念的局限。这种局限是史官文化中普遍存在的现象,表现出对隋代社会历史的曲解或误解。历史在民间文学中常得到最真实的表现,但有时也会被扭曲。隋代社会生活的真实在历史上比其他时代被扭曲被误解者更多。但我们不可否认的是,民间传说作为特殊的史料,更多的是对时代最真实的记录。虽然我们承认隋炀帝父子曾有所作为,作为封建专制统治者,其骄奢淫逸、飞扬跋扈的残忍本性与其他统治者是一样的。
明杨慎所辑的《古今风谣》中,保存了一首《隋大业长白山谣》,就是记述农民起义军反抗隋统治者残酷统治的:
长白山前知世郎,
纯著红罗锦背裆。
长矟侵天半,
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
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
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
斩头何所伤。[7]
在《炀帝海山记》中,曾记述“大业十年,东幸维扬,御龙舟,中道,夜半闻歌者甚悲”的民间歌谣:
我兄征辽东,
饿死青山下。
今我挽龙舟,
又困隋堤道。
方今天下饥,
路粮无些小。
前去三千程,
此身安可保?
寒骨枕黄沙,
幽魂泣烟草。
悲损门内妻,
望断吾家老。
安得义男儿,
焚此无主尸。
引其孤魂回,
负其白骨归。
在记述此歌谣时,其又记述“帝闻其歌,遽遣人求其歌者,至晓不得其人。帝颇彷徨,通夕不寐”。
民间歌谣可以看作历史,是因为许多歌谣都是从历史中产生,是对历史事实的反映;每一个歌谣都有一个具体的传说故事作为解释、阐释的“谜底”,离开这种解说,歌谣就只剩下几句白话。
一般说来,历史上最重要的民间文学不是粉饰现实的颂词,而是那些具有讽刺、批判意味的时政歌谣,因为它们最真实。控诉统治者的罪恶,讴歌劳动者的心声,是民间文学史上民间歌谣的重要主题。隋代也是这样。这些歌谣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是隋代,也是整个专制时代最珍贵的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