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驱张运动

2 驱张运动

国家坏到了极处,人类苦到了极处,社会黑暗到了极处。补救的办法,改造的办法,就是民众的大联合。

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1919年7月14日,毛泽东在长沙创办湖南学联机关刊物《湘江评论》,以民众的大联合改造中国与世界。这是他在《湘江评论》发表的一篇檄文中的名言。

正是这篇文章,创造了此后影响现代中国的“毛文体”。

五四运动期间,毛泽东不在北京在长沙。为了打击北洋政府,特别是其政治核心安福系集团,毛泽东极有眼光地找到了一个突破点——从驱逐张敬尧入手,从外围长沙去进攻中心北京。

五四后期,学生运动最激烈的地方不是北京,而是毛泽东所在的长沙。

那时,因日本军队在福州枪伤中国学生和商人,造成震动全国的“福州惨案”,长沙学生举行集会,在湖南省教育会坪焚毁日货。此举遭到湖南督军张敬尧的驱散,毛泽东、何叔衡等领导湖南各界人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驱张运动。

五四后期,研究系和胡适等人在北京的斗争策略是盯住安福系,逼徐世昌下台,而毛泽东在湖南的战略是盯住张敬尧,逼段祺瑞下台。因为张敬尧是皖系军阀段祺瑞的亲兵,是北洋军阀渗透到中国南方的一枚重要棋子。当时的湖南,正处于南北斗争的交界点上,如果打掉张敬尧,对于全国局势的改变,便会具有“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毛泽东的视野与战略,就是这样超出了五四时期那些硬干的学生领袖们。

南北政府内战期间,吴佩孚的军队攻下了湖南,而段祺瑞却派自己的亲兵张敬尧来治湘,令吴佩孚大为不快,从此与段祺瑞结下了深刻矛盾。五四运动中,吴佩孚因为对北洋政府不满,便公开表态支持学生,公开要求巴黎和会中国使团不得在和约上签字。在毛泽东看来,当时一切反对北洋政府和段祺瑞的力量——包括吴佩孚在内,都是可以联合起来作战的,毛泽东后来关于“统一战线”的思想,就是由此时萌发。

为了联合北京城的反张敬尧力量,1919年12月18日,毛泽东率驱张代表团到达北京。

这是毛泽东的第二次北京之行,他住在北长街99号一个叫福佑寺的喇嘛庙里。毛泽东注重新闻舆论的力量,到北京后不久,就同张百龄、罗宗翰等人组织成立了平民通讯社,自任社长。

毛泽东后来说过,“要推翻一个政权,首先要造成舆论”。这实在是他青年时代的经验之谈。当时的北京,《晨报》的影响最大,林长民那篇为五四运动首先发难的文章,就刊登在《晨报》上。到京后,毛泽东利用老师邵飘萍的关系,积极联络,平民通讯社成立当天,北京《晨报》全文登载毛泽东的《〈湘人力争矿厂抵押〉呈总统府国务院及外财农商三部文》,揭露湖南省矿务局长张荣楣与张敬尧狼狈为奸,贪污受贿巨款,不惜将水口山矿产权拱手交给外国人的行径。

毛泽东极能吃苦,时值隆冬,白天他穿着单薄的夹袄、冒着严寒四处联络湖南在京的学生、议员、学者,组成“旅京湖南各界联合会”与“旅京湘人驱张各界委员会”,使北京成为驱张运动的大本营。晚上,他又回到福佑寺继续整理材料,撰写、油印稿件,以平民通讯社名义,将张敬尧祸湘罪行及各地驱张运动消息,不断发给北京、天津、上海等地报馆。平民通讯社每月印发驱张文章150余份,“送出的稿件每期页数不等,多则十页左右,少则两三页”。

当时在衡阳出版的《湘潮》周刊写道:“旅京公民毛泽东、张百龄等,为传播张敬尧的罪恶和驱张运动的消息起见,组织平民通讯社,每日发出稿件五十余份,送登京、津、沪、汉各报。”随着通讯社发出的文章越来越多,驱张运动的影响越来越大,北京、上海、天津、汉口等地的报纸陆续登载通讯社的文章,发表社论或时评予以支持。毛泽东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各种驱张通电和新闻里,他的社会活动能力和政治才干越来越引人注意。

毛泽东出名了,他早晚是要出名的——这是恩师杨昌济早已预见到的结果。

杨昌济先生知道,毛泽东的驱张斗争,不但需要北京各种力量的支持,更需要南方军政府的支持。病重之际,他写信给好友、时任广州军政府秘书长章士钊,说明驱张出湖南,最为受益者实乃是南方政府,湖南问题解决,南北对峙即可结束,自己的学生为此奔走,可见中国青年之视野远大。将来救国,便要靠这样目光远大的青年。

他特别说:“毛蔡二君,当代英才,望善视之!”“吾郑重语君,毛蔡二子海内人才,前程远大。君不言救国则已,救国必先重二子。”“二子”就指毛泽东和蔡和森。

临终前,杨先生把随身多年的一块怀表送给了毛泽东,并将女儿杨开慧托付给了他。

那个时候,杨先生便意识到,天下混一,发力点就在湖南,改造中国与世界,要靠毛泽东这样的人物。他分析天下局势,认为将来革命的中心,不可能是在北方,而是在以广东为基地的南方,方才写信给章士钊,推荐毛泽东与蔡和森。

继1918年底北京学生全国大串联之后,毛泽东的驱张运动是又一次全国学生串联。第一次串联是北京学生到全国,而这一次则是湖南学生到北京,到天安门、新华门集合。

“全国学生大串联”,成为毛泽东终生不能忘怀的青春记忆。

1920年1月3日下午,北京学生联合会在北大三院召开了慰问驱张代表团大会。北大学生会主席方豪首先致词,他说:“代表团诸君因不堪强权压迫,不远千里,奔走来京,从事驱张运动,奋斗精神,实可钦佩……北京的学生热烈地欢迎你们!”

随后,湖南驱张代表团代表、新民学会女会员李思安讲演。李思安历数张敬尧的罪恶,表示代表团来京不仅是为了打倒一个张敬尧,而是要打倒由许多个张敬尧组成的整个“军阀派”。

李思安,1892年出生于湖南长沙的一个耕读世家,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她参加了毛泽东领导的新民学会,1924年由向警予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因为她比毛泽东大一岁,当时被毛泽东亲切地称为“思安姐姐”,一路跟随他北上请愿。毛泽东南下为第一批留法勤工俭学的湖南学生送行,又是李思安先行去上海打前站,为毛泽东等安排住处。在上海,她陪同毛泽东拜访了陈独秀。在谈话中,毛泽东和陈独秀商议在湖南建立社会主义青年团。湖南社会主义青年团建立之后,李思安是主要成员。大革命时期,她积极参与领导湖南农民运动和妇女运动,大革命失败之后,李思安与党失去联系,只身去南洋教书。1950年,她写信给毛泽东,毛泽东热烈欢迎她回国工作,并亲切会见了她。从那时起,毛泽东尊称她为“思安先生”,正如尊称宋庆龄为“庆龄先生”。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1920年1月18日,毛泽东组织湖南辅仁学社在京成员,同邓中夏、罗章龙、王复生等北大学生,在陶然亭慈悲庵集会,商讨驱张斗争策略,决定先从张敬尧毁坏湖南教育、贪污教育经费入手。第二天,毛泽东与湖南省城各校教职员代表联名呈文总统,控诉张敬尧摧残教育的罪行,指出“我国今日要务,莫急于图强,而图强根本,莫要于教育”。

当时,包括研究系在内的许多政府元老也希望借倒张敬尧来打击段祺瑞,所以,毛泽东的行动得到了朝野上下的呼应。

十天后,时机成熟,毛泽东以湖南公民代表团团长身份,率领请愿团,冒着严寒,高举旗帜,分别从前门、后门和西华门向新华门国务院请愿,并沿路宣讲驱张的道理。在新华门前进行了几个小时示威后,毛泽东和张百龄、李思安等人被选为代表进入国务院,与北京政府的接待官员进行了义正辞严的说理斗争。

1951年,毛泽东在中南海会见从南洋归国的李思安时回忆道:“你还记得北京请愿时,天那么冷,我们一起在国务院坐冷板凳,等着那些官老爷接见的事吗?那时你是驱张运动的唯一女代表,代表全湖南的女学生。”

李思安说:“怎么不记得?记得等了三个钟头。”

毛泽东说:“我们当年坐冷板凳的地方,就离此地不远。现在人民当家作主,今后就不会再让人民群众坐冷板凳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思安先生你还是要抗议的!”

李思安说:“那您也是要抗议的。您起来抗议,我当然也抗议。”

在内外压力下,北洋政府终于免去了张敬尧的职务。驱张运动的成功使毛泽东认识到,北洋政府并非铁板一块,旧社会是一座腐朽的大房子,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推倒的,要改造旧世界,就要先去找它最薄弱的地方入手。把那个地方拆除了,这个大房子就会逐步倒塌。而要推倒旧房子,就一定要先了解、研究那个房子的结构。

未经深思熟虑和深刻了解,他对一些重要问题并不急于作出结论。他觉得,自己对于“种种主义,种种学说,都还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概念”。

那个时候,毛泽东虽然敬仰李大钊,却认为胡适对于政治的理解,也是有其道理的。

1919年9月,正是受胡适观点的启发,毛泽东在他起草的《问题研究会章程》中罗列出了要研究的大小问题144个,有社会主义能否实施的问题,有民众如何联合的问题,有勤工俭学的问题,有国家制度的改良、废弃的问题,有军事、财政、劳动、教育以及世界各国的问题等,从国内到国际,凡是人们关心的问题,基本上都涉及了。

1919年10月23日《北京大学日刊》刊载了邓中夏的启事。这个启事把毛泽东罗列的问题都登了出来,其中说:

我的朋友毛君泽东,从长沙寄来问题研究会章程十余张。在北京的朋友看了都说很好,有研究的必要,各向我要了一份去。现在我只剩下一份,要的人还不少,我就借本校日刊登出,以答关心现代问题解决的诸君的雅意。[4]

当时,毛泽东对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都十分尊敬。至于李大钊与胡适之间“问题与主义”的争论,毛泽东认为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但是他们的“主义”确实不同。其性质正如毛泽东于1921年1月28日给彭璜的信中所说:“我觉得吾人惟有主义之争,而无私人之争,主义之争,出于不得不争,所争者主义,非私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