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学风
胡适对于中国公学最大的贡献可以说是其对于学校学风的整顿。后来中国公学的学生在胡适卸任时提到,“二年前的中公,散漫得可怕,二年后的中公,便这样整饬。……二年之间,使垂老颓唐的中国公学,改头换面,造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年中国公学。”[63]可见,胡适对于学风改变的贡献之巨。
在胡适接管之前,中国公学确实有很多弊病。“当时中国公学有些学生,既不注册,又不缴纳学费,亦不上课,把学校当作旅馆,长住不走。”[64]杨亮功为解决这一问题,以修理校舍为由,通知住校学生一律迁出学校,在吴淞镇上租屋一栋作为临时宿舍。迨迁移限期将到的前一天,仍有十余人不肯搬出。而这些学生多系不注册不缴费者,杨亮功决意开除这批学生以整饬学风。遂将开除学生之布告,连同名单携回上海,请胡适作最后决定。为确立学校威信,胡适表示同意,布告开除这十余名学生。
为提高学生素质,胡适任内对于招生标准严格要求。杨亮功到校不久,即开始办理招生,当时因学校风潮甫定,一切尚未着手整理,报名投考者仅一百余人,结果录取三十余人。此举即宁缺毋滥。当时沪上很多私立大学为提高学校经费,就放宽录取标准,多招学生,意在多收学杂费,从而降低生源素质。1929年8月底中国公学第二次招生,报名人数将近千人,仍只录取三百余人。加上原有学生,共计六百余人。到次年秋季开学,在校学生增至一千三百余人。胡适认为,学生到中国公学求学应该是希望接受良好教育,而不是专为混文凭而来。杨亮功也提出,教育的“最终目的无非是使学生在良好的环境底下,得到良好的教学。不能做到这一节,什么都是无益于事的。结果,徒然使学生程度日低,学风日坏罢了”[65]。
胡适非常注重优良学风的培养,将自己信服的实验主义作为学校的新学风加以提倡。胡适在《吴淞月刊》的发刊词中提道:
第一,我们要“小题大做”,切忌“大题小做”。例如顾亭林举一百六十多个例来证明“服字古音逼”,这是小题大做。若作二三百字来说“统一财政”,或“分治合作”,那便是大题小做,于己于人都无益处。
第二,我们要注意证据,跟着事实走,切忌一切不曾分析过的抽象名词。我们要处处脚踏实地,不可学今日最时髦的抽象名词战争。用抽象名词来打抽象名词,大家都是“囊风橐雾”,于己于人都无是处。
如果我们敢希望中国公学有个新学风,这个新学风应该建筑在这两条戒约之上。[66]
胡适在任期间特别注重自由讨论的校园氛围,近似于蔡元培在北大提出的兼容并包的精神。据罗尔纲回忆,“进了学校,首先使我痛快的,是不挂国民党旗,星期一上午不做国民党纪念周。学校广场走道旁,树有许多木牌,给学生贴壁报用。那些壁报,有无党无派的,有国民党员的,有左派的,有国家主义的。胡适一视同仁,任由学生各抒所见。有一次,有张左派壁报批评胡适说苏联派代表来北京商谈成立中国共产党事,原是约他去谈的,他那天因有事去不得,改由陈独秀去接洽,后来陈独秀就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者了。如果那天他去,说不定他会成为共产党员。这位批评者论胡适会不会做共产党员决定于他的思想,而不在于偶然的机会,胡适这种说法是错误的。这张壁报对胡适的批评是对的,但其中有许多措词却说得太过火了,学校当局要把它撕去,胡适不准,说他提倡言论自由,就要以身作则”。[67]
北伐军攻克上海后,国民党从之前的地下状态转为公开活动,并开始在上海推行党化教育。早在1927年4月20日,国民党上海市党部第四次联席会议上,吴淞中国公学大学部教授严抡魁就呈请党部派员到该校训练,表示服从国民党,信仰三民主义,联席会议议决委严抡魁为中国公学党务训练员。[68]10月25日,吴淞第八区党部开全区党员大会,通令各学校切实施行党化教育,同济大学、中国公学均先后遵行,“以冀吴淞青年学子,切实认识本党主义,勿被反动派所诱惑”。[69]可见政权鼎革之际,校内一度出现高涨的革命指向,并且得到市党部的支持。但在胡适任内,党化教育受到抵制,学校既不搞党义教育,也没有突出总理遗像和三民主义信仰。[70]
1928年5月3日济南惨案发生,胡适召集全体教职员开会,追悼济南惨死诸先烈,并讨论日本出兵侵略山东事,决定通电全国一致讨日,用The China National University全体教职员名义发宣言于欧美诸国,宣布日本罪状。这份对外宣言用英法德文由交涉署代发,并由学校各教授直寄欧美政学舆论界友人等请其代为宣传。此外,还决定于课程中加兵式体操,组织济南惨案外交后援会,组织五九国耻纪念讲演会,但胡适仍强调纪念国耻应取精神,打破奴性,专心研究科学以图振兴,要积极地提倡科学精神。[71]从中可见胡适一贯主张的教育学术救国的主张,即使对于逼近的国耻也主张要靠提倡科学来求得根本解决。
胡适非常重视培养学生读书治学的兴趣,为此他身体力行、多方倡导。胡适在学校积极提倡学生写作,认为这样可以引起学生的读书兴趣。为此,学校创办有《吴淞月刊》,供师生发表自己的学术研究成果以及习作。胡适在《发刊词》中提到,“许多爱做学问的少年朋友聚在一块,在这临江近海的野外,同城市隔离了,都自然感觉一种亲密的友谊,为大城市的学校里所没有的。我们想给我们在宿舍谈天、江滨论学的生活留一点比较耐久的记载”。并且认为,“文字的记录可以帮助思想学问,可以使思想渐成条理,可以使知识循序渐进”[72]。
当时学校教授中作家甚多,影响所及,学生方面亦创办有许多刊物,如《中公周刊》《野马》《旭日》等。胡适在1934年2月14日的日记中提及:“偶检北归路上所记纸片,有中公学生丘良任谈的中公学生近年常作文艺的人,有甘祠森(署名永柏,或雨纹),有何家槐、何德明、李辉英、何嘉、钟灵(番草)、孙佳汛、刘宇等。此风气皆是陆侃如、冯沅君、沈从文、白薇诸人所开。”[73]另外,学校为了奖励学生读书,特颁布一种奖学金办法,每年以全校成绩最优之五名学生入选,罗尔纲即因论文优秀获得奖学金。
胡适对于学生课外各种活动,如各种学术研究会和讲演会等亦积极鼓励,有时他还担任演讲竞赛的评判员。他常指示学生演讲的要点,第一口齿要清楚,第二说话要慢,至于演讲稿之好坏,就要靠思想组织之能力了。[74]此外,胡适还鼓励学生参加体育运动,中国公学每年都会举行学校运动会,胡适还专门作了一首《中国公学运动会会歌》。中国公学女生篮球队、男生足球队、男女田径运动员在当时沪上高校运动会的比赛中都有很不俗的表现。
胡适在中国公学时期,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学生,如吴晗、罗尔纲、胡颂平、吴健雄、黎昔非等。吴晗1927年考入杭州之江大学预科,由于教会学校学费很贵,又考入中国公学大学部,在校时选读了胡适教授的“中国文学史”课程,写了《西汉的经济状况》的论文,在学术上初露头角。[75]随后转学到清华,半工半读,刻苦钻研,发表了大量文章,成为著名的明史专家。罗尔纲1930年6月毕业于中国公学文学系,其后在胡适家协助胡适整理其父胡传的文稿,同时协助胡适校正和整理《聊斋全集》,并因此得以浏览胡适的全部藏书,受益匪浅,后来成为著名的太平天国史研究的权威学者。胡颂平1927年入中国公学学习,后长期担任朱家骅的秘书,至1957年胡适任中研院院长,开始任胡适的秘书和助手,负责胡适晚年的传记、年谱资料的整理。吴健雄在1929年作为师范生被保送到中央大学,当时规定保送的师范生在入学前需要实习一年,所以吴健雄进入私立中国公学任教并学习一年。其间主要学习文史,修习胡适讲授的“清朝三百年思想史”课程,得到胡适的赏识。黎昔非是1929年春由持志大学转学中国公学大学部文史系三年级,与罗尔纲同班,1930年7月大学毕业,次年春考取北京大学研究院国学研究所研究生,1932—1937年,担任《独立评论》经理人。
胡适的开明态度给很多毕业学生留下深刻印象。据周枏回忆,他于1926年考入中国公学大学部商科,学的是银行会计,当时学校实行学分制,修满120学分即可毕业。到1928年7月,周枏用了两年的时间修完了毕业所需的学分,但因当时学校已由学分制改为学分与学年相结合的制度,除修满学分外,学生还需在校3—4年才可毕业。周枏虽已修满学分,但在校年限不够,所以不能提前毕业。周枏提出,“他入学时学校执行的是学分制,现在实行的新办法按理只能对新入学的学生使用。加之父亲去世,家庭经济困难,恳请学校准许我提前毕业”。胡适为此与教务长凌舒漠商量,在确定周枏学分和成绩合格后,胡适提出,“我们这样办吧!学校留你在校内工作。这样,你既可减轻家庭经济负担,又可利用时间再学一些你感兴趣的课程。1年后等住满了在校年限,再领取毕业文凭”。周枏因当时已经获得赴比利时留学的机会,所以希望能早日毕业去国外深造。胡适对周枏出国留学表示赞许,给其开具了同等学力的证明。胡适在交给周枏证明书时,还关心他离校后的情况。在得知周枏办理签证须有财务担保后,又同意做周枏的留学保证人。[76]胡适的宽厚和开明在此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自1928年5月,胡适接任上海中国公学校长,在其近两年的任内“学校秩序安定,教学水准提高,校内养成学生一种自由活泼读书风气,尤其是胡先生特别注意奖掖青年人才,因此他在中国公学是最为学生所尊崇的最成功的一位校长”[77]。在胡适接任校长后离校留学的旧生周枏曾言及,“前得友书,知母校本学期来,气象大新,校内教授既多国内名士,而办事方面亦极有纪律,俱见吾师鸿才硕望,自不觉手到功著,嗣后全国学子,必皆争来淞滨,求春风之广嘘矣”[78]。胡适掌校时期被称为学校发展史上的黄金时期,成为后来校史叙述中回忆较多的一段。但也不宜高估,一般著述会将胡适任校长时学生人数的增加作为胡适治校的功绩,但1930年前后各私立学校学生人数的增长是一个普遍的现象,而且师资的改善也不局限于中公一校,比如光华也是自由知识人聚集的学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