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建设,鞠躬尽瘁彪史册

一、医院建设,鞠躬尽瘁彪史册

(一)现代中医医院的奠基者

解放初期,中央政府确立了“预防为主,团结中西医”的卫生工作基本原则。1955年,天津市贯彻党中央中医政策,成立天津市中医医院,并于1958年天津中医学院成立时更名为天津中医学院附属医院(现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党中央颁布的此项中医政策对阮士怡的影响极大,当时国内西医处于发展初期,很多内科疾病没有好的治疗方法,绝大部分化学药品国内无法生产,而西药远远不能满足社会需要,民间流传着“黄金有价药无价”的说法。在阮士怡感到苦闷彷徨之际,国家的中医政策像一股春风,吹散了笼罩在阮士怡心头的雾霾,十年的临床经历和医疗实践,加上幼年受过中医药文化的熏陶,使阮士怡对中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恰逢此时,筹建中医院的工作负责人找到阮士怡,说经过组织考察,决定调阮士怡参与筹建天津市中医医院。阮士怡当即表示同意,决定去中医药领域开创自己的医学事业。事后,经过了解,阮士怡也犹豫过,身为西医,进入中医圈,前途未卜;当时天津的名中医都有自己的门诊,不愿去新成立的医院工作,使得医院人手奇缺;去中医院后工资低,收入减少也势必影响家庭生活。但在夫人的大力支持下,阮士怡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中医院的建设中。多年后,参与此事的人回忆,成立中医院之所以首选阮士怡,一是看中他是西医技术骨干,年富力强;二是他的事业心重、责任心强;三是他具有筹办医院的经验;最重要的是,他作为西医,不排斥中医。

1955年1月,阮士怡作为唯一的西医医生调入中医院,列席首批创建人之一。刚组建的中医院面临诸多困难,首当其冲便是人员配置。当时全院只有20余人,院长陆观虎,副院长赵寄凡。他们二位也仅有中医门诊工作经验,真正具备现代医院工作经历的仅阮士怡一人;另有几位新毕业的年轻医生和检验室、X线平片检查室人员及10位护士,无一具有医疗工作经历。另外,医院设施与环境都十分简陋,全院只有一台陈旧的诊断X射线机,资金匮乏,院舍陈旧。陆观虎、赵寄凡两位院长将主要精力放在出门诊上,把医院建设及管理工作交给阮士怡负责。经过调查和分析,阮士怡提出早期医院建设方案:一是医疗工作先门诊后病房,在现有人员还难以支撑病房工作的情况下,先开中医门诊,等人员充沛一些再开急诊,最后开病房;二是现有人员先进修再上岗,新毕业的医生留2人跟随陆观虎、赵寄凡两位院长出诊,其余的去外院进修3~6个月,10名护士留1人辅助门诊工作,其余9人派去外院进修;三是医护人员调入与培养相结合,医院最严重的问题是医护人员不够,尽管卫生局已做了很多工作,但短时间内依然无法调入大量医护人员,因此,必须自己培养人才。这段时间,医院各个部门都有阮士怡忙碌的身影,“除了后勤,其他所有事情都找阮士怡。”很快,医院各项工作有序展开,而阮士怡则独自承担起医院的急诊、会诊及危重症的抢救工作。也正因为有阮士怡撑起诊治急危重症的大旗做依靠,门诊各项医疗工作才放心大胆地开展起来,门诊病人逐渐增多,不久病房正式开始接收病人。仅一年多的时间,就建成具有明显中医特色,病床100张,分设内科、妇科、儿科的中医医院。“天津有中医院了!”广大市民奔走相告,中医院的口碑渐渐在天津市民中传播开来。

(二)开办“徒弟班”培养人才

为提高医务人员业务水平,解决人员不足这个大问题,医院先后举办两届“徒弟班”,聘请院内外知名中医、西医专家担任讲师,培养既精通中医、具有中医特色,又懂西医,能胜任病房医疗工作的人才。同时,医院又办了两个“护理班”,本来是培养一般的生活护理人员,因为缺少护士,后来经过培训,边学边干,这些护理员逐步转成护士,充实临床一线。阮士怡开始带“徒弟”,王竹瑛、马连珍为第一届徒弟,郭玉兰为第二届徒弟。随着徒弟班和护理班的结业,医院暂时缓解了人员的不足,逐步开设了病房。尽管开始收住的是些病情较轻的病人,但病人一旦住院,意味着病人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了医院,医院和医护人员的责任压力陡增,阮士怡承担起了病房主管的重担。由于各类医疗技术人员医疗水平良莠不齐,阮士怡常常组织内部基本技能训练,以切身体会强调“查体”的重要性,手把手教年轻医生心肺的听诊、腹部的触诊、神经系统的生理病理反射等查体操作,阮士怡不厌其烦地反复指导、示范,直到年轻医生们能熟练操作。阮士怡每天最早出现在医院,处理大量烦琐的工作,大到急危重症的抢救,小到医生护士的排班,事无巨细,扮演着“全能战士”的角色。同时,卫生局加大“调人”工作力度,并制定特殊政策,吸引社会上的知名中医来院工作,何世英等人陆续加入中医院。随着有经验的医护人员的加入,诊疗水平大幅提升,社会知名度也显著提高。

(三)提高学术水平,打破门第观念

新成立的天津市中医医院,是唯一一家市属中医院,理应成为天津市中医事业的核心、体现中医医疗水平的一面旗帜。但现实是,当时天津大多数知名中医分散在社会上各自行医,不愿加入中医院。上级领导极为重视中医人才问题,多次指示中医院要想方设法吸引他们加入,共同推动天津市中医工作的开展。阮士怡分头拜访老中医,跟他们讲解国家的中医政策,介绍中医院的发展规划,描述天津乃至全国中医事业的发展蓝图。老先生们为阮士怡真诚、执着的工作态度所感动,纷纷表示愿为天津的中医事业尽一己之力。名老中医李曰伦更是激动地对阮士怡说:“你作为一名西医医生,为我们中医的事牵线搭桥,呕心沥血!我全力配合,今后你组织的活动,不管我的诊所多忙,我也一定参加!”阮士怡见时机基本成熟,向卫生局建议召开天津市中医医院建设工作座谈会,邀请天津市知名中医参加,并得到上级组织的大力支持。通知一经发出,老先生们踊跃参加。座谈会上大家积极发言,献计献策,气氛热烈。李曰伦倡议天津市的中医们团结起来,加强学术交流,打破门第观念,携手促进天津中医事业发展,得到大家热烈响应。阮士怡发现,这些知名中医尽管不愿到中医院工作,但对参加这种公认的知名中医才有资格参加的活动非常积极。于是,他每月都举办1~2次这样的座谈会,座谈会逐渐成为天津中医界重要的议事平台。平时,老先生们各自忙于门诊,为了生计,加之学派不同,存在互相竞争,日久难免心生芥蒂。现在,借助这个平台,大家畅所欲言,不少人成为朋友。往日门派林立,互相戒备,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逐渐被打破,迎来欣欣向荣共同发展的大好形势。

座谈会聚集了众多学有专长的老中医,阮士怡抓住机会,在座谈会的基础上又衍生出三项活动。一是专题讲座,分别邀请老先生们在医院举办讲座;二是组织会诊,每次组织三四位老先生对疑难病例进行会诊;三是组织新时代的“师带徒”。三项活动为中医院年轻医生提供了极好的学习机会,对医院快速提高学术水平起到重要作用。

传统师带徒是当时年轻中医师主要的学习途径,老师们的门派观念不可避免地传给徒弟,徒弟再传给下一代,代代延续。很多人囿于门派,认识片面,思维局限,阮士怡认为这是影响医院正常工作、阻碍中医发展的大问题,必须给予纠正。当时医院有两位中年医生,已具备一定学术水平和应诊能力,但两人暗中较劲,经常在工作上各执一词,互不服气。阮士怡发现,两人都非常敬佩李曰伦老先生。李老先生早年与张锡纯同时习医、业医,精通轩岐、越人之作,饱读汉唐、明清各家之书,尤崇仲景医圣之旨,临证数十年,治学严谨,辨证审慎,经验丰富,疗效卓著,是天津公认名医。一次会诊结束,两人均被李老先生的博学、气度折服。阮士怡趁机提议两人拜李老为师,李老点头应允,二人立即鞠躬拜师。从此二人以师兄弟相待,并在李老的指导下,学术上共学共议,工作上相互支持,均成为当代名医,一时传为佳话。

(四)编撰《中医内科学》,倡导治疗规范化

新成立的中医院,担任主要医疗工作的医生几乎都是曾在社会上单独开业的中医师,没有现代的医院管理制度和模式,多种原因造成医生之间存在较深的门派壁垒。当时,病房医生分别查房,经常出现周一查房医生开具的处方,刚吃3剂,周四查房的医生完全推翻原方,开出新的处方,使得治疗不顺畅,引起查房医生之间、上下级医生之间很多误会,甚至矛盾;日久,还会导致患者对医生的不信任。有一次,一位住院患者病情复杂,治疗效果也不理想,阮士怡组织院内的三位老中医一起为患者进行临床会诊。然而,老中医们由于根深蒂固的门派之见,各开了一张方子,这样的结果使阮士怡左右为难。最后,只能由阮士怡整合出一张处方给患者使用,临床会诊自然也没能起到作用。这件事促使阮士怡意识到,中医药界存在着严重的不团结问题,若任其发展,势必影响中医院的建设。如何在尊重中医各家学术争鸣的基础上建立相对统一的诊疗方案,使诊断治疗规范化?阮士怡陷入深深的思考。

内科的医生们学医从医背景比较复杂。有师承派,他们没上过学,跟师学医,学术上受老师影响很大;有“补习班”毕业,他们之中或是自学,或是简单跟师,也有上过短期中医培训班的,后来均统一参加补习班,并通过考试招入院;也有天津中医学院(现天津中医药大学)刚毕业留院的年轻医生。此时,担任内科主任的阮士怡分别找他们商谈,充分听取他们对医院尤其是病房诊疗工作的意见和建议。经过慎重考虑,阮士怡决定编写一本内科病诊疗方案的书,用作内科病诊断治疗指南,形成相对统一、规范的诊断治疗体系。阮士怡将这一想法报告给当时负责医院管理的“工宣队”,并获得支持。阮士怡马上组织不同医学背景的代表组成编写小组,借用天津市传染病医院的一间空房作为编写地点,每天处理完病房的医疗工作后集中编写。阮士怡根据多年临床工作经验,亲自制定出编写原则并拟定书名《中医内科》。书中遴选内科常见病种26个,每种病列出证型,每种证型选出代表方药、常见的加减用药及现代药理研究。经过一个月的努力,终于完稿,并推广应用到临床。该书深受广大临床医生的欢迎及当时中医药管理者的关注,并于1973年由天津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它不仅体现了中医治疗内科病的特色,也是天津市贯彻中央中医政策后首部中医著作,为中医治疗规范化做出表率。这本书的问世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在韩国、日本也颇受欢迎。

(五)医院的“救火队员”

阮士怡性格内向,与人为善,遇事不计较个人得失,即使受到不公平对待也是一笑了之,从不与人争执。但他在工作上从不推脱,很多紧要时刻,挺身而出,勇于担当。

一天,阮士怡正在“西学中”班上课,突然接到医院通知,要他火速赶回医院会诊,参加急救。阮士怡立马赶到医院妇科,原来是一位孕妇因“阴道出血”诊断为“早产”,住院保胎治疗,2小时前突然阴道大出血且血质异常,急请阮士怡会诊。阮士怡赶到一看,马上诊断为“葡萄胎”,需要刮宫止血,但医院还没开展这项技术。阮士怡马上联络其他医院,并安排救护车将孕妇转院手术。孕妇因长时间出血,命悬一线,幸亏抢救及时得以保命。孕妇及家属对阮士怡感激不已。

上消化道大出血是肝硬化的严重并发症,一旦发生,患者往往因大量失血而休克,甚至死亡。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是肝硬化的主要原因,医生抢救上消化道大出血常因惧怕乙肝的传染性而缩手缩脚。一天下午,正在医生办公室看书的阮士怡突然听到有人喊:X床呕血了!阮士怡心里一惊,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知道这位患者是肝硬化腹水,且还是乙肝“大三阳”,查房时向住院医生做过重点分析,并反复叮嘱要注意两点:一是防止上消化道大出血,二是提防传染。阮士怡快步跑到患者床前,只见患者仰面躺着,口中鲜血直吐,血顺着脸上的纹路糊住了鼻子、眼睛。阮士怡推开围在病床的几位医生护士,一手将患者的头扭向一侧,一手“呼”地一下抹开堵住鼻孔、眼睛的鲜血,保持患者呼吸道通畅。顾不得戴手套,阮士怡一边安抚患者,一边将急救用的三腔管迅速从患者鼻腔插入,给予压迫止血,整套抢救动作一气呵成,准确快速。血止住了!患者的命保住了!类似的抢救事例很多。阮士怡处理急危重症的技术、勇于担当的精神,无不令人由衷赞叹!

阮士怡一生有两次“吃官司”上了法庭,有意思的是,这两次都是代替被告出庭,为同事“救火”。一次是因一位小女孩感染了痢疾,持续高热,白天在门诊开了药,可是吃药后病情不见好转,晚上又来看急诊。值班的年轻医生简单了解病情后,在未做进一步的检查的情况下,仅告诉患者是由于药效还没有显现出来,便让患者回家了。患者不放心便改去别的医院,在那里输液后第二天病情开始好转。患者家属认为夜班医生没给用药,耽误了病情,差点出大事,便一纸诉状把这位医生告上法庭。这位年轻医生非常紧张害怕,阮士怡说:“你的做法肯定有失误,不应该这么草率,你需要好好反思。法庭,我替你去吧!”到庭后,阮士怡首先替值班医生向患者家属表示歉意,承认接诊后处置方式太过简单,又进一步解释白天用药的作用及服药需间隔时间等。阮士怡诚恳的态度及对病情的合理解释获得患者家属的理解,对方同意当庭撤诉。另一次也是发生在急诊,一位高热患者前来就诊,值班医生检查后诊断为感冒,开药后嘱患者回家休息、多喝水、按时服药。结果次日患者病情加重,再来急诊,经检查诊断为肺炎。患者认为夜班急诊医生误诊而延误治疗,使病情加重,把医生告上法庭。这位值班医生性格急、脾气爆,他坚决不认为自己的诊断治疗有错。开庭当天,阮士怡跟大家商量,为避免当庭争吵,导致事情复杂化,由阮士怡代为出庭。在法庭,阮士怡从医生角度,对当天的病情、检查结果、诊断意见、用药原则、治疗方案等进行了详细陈述,认为病情加重主要因为病情进展,但患者并不满意。法庭当庭难以判定,便委托卫生局组织医学鉴定。阮士怡带领那位值班医生,向鉴定小组提供当天的病历资料,并做了详细汇报。最终,鉴定结果认定值班医生无明显过错。后来经过法庭调解,患者撤诉,双方友好结案。

无论是处理医院的诊疗事务,还是调解同事与患者之间的纠纷,都能看到阮士怡冲锋在一线的身影。同事们暗自的话语“老阮,不软!”这是对阮士怡勇于“救火”的最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