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导师阮士怡先生/耿晓娟

祭导师阮士怡先生/ 耿晓娟

2020年2月5日上午,因为新冠病毒疫情守在家中的我正诧异于天津竟然下起了许久不见的鹅毛大雪,而后突然收到阮士怡先生离世的消息。一时间泪目痴痴,竟不知如何答复。

拜在先生门下是在2013年初,虽然传承博士后的入站工作真正启动是在2013年底,但我们却偏得了先生这一年的教诲。还记得第一次拜见先生是在先生家,当时想着要与自己相差整整一甲子的先生见面真是诚惶诚恐。然而见到先生后,我整个人就放松了。先生面容清癯,穿着整洁,白发整齐而贴顺,但他还是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后来我发现,在门诊开始前,他也常会做这个小动作,那表示他要调整最好的状态,开始工作了。)先生态度和蔼地招呼我们坐下,亲切地询问我们工作的情况,了解博士后入站后的相关工作要求。那时先生快要过96周岁的生日了,但是他头脑灵活、思路清晰,言语动作永远是不疾不徐,声音也总是不高不低,我不禁在心中暗想——真是位老神仙啊!那场景仿佛就在昨天。

那以后一年多的日子里,没有特殊情况每周都会跟先生在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院的国医堂出门诊。先生的门诊号总是一号难求,就经常有患者来央求加号,而且有一些是外地的患者。对于那些挂不上号的患者,先生常常心软地让再加号。他不希望患者白走一趟,也希望能让我们看到更多的病例,却毫不顾忌自己的疲惫。无论门诊上来的患者是什么样的人,先生都是温和有礼,不卑不亢。跟随先生学习,我不仅是学得医术,更明白了大医所应具备的品性。从先生的身上我感受到了谦谦君子的温润如玉、虚怀若谷。

遇到典型的患者时,先生会耐心地给我们这一大群跟诊的学生们讲诊疗思路和用药。开始,我也经常问先生“您为什么用这个药不用那个药?”的问题。先生总是耐心回答,但也总是要加上一句,不要局限于一法、一方、一药。学生愚笨,好久才真正领会先生的意思。先生工作作风严谨,为了我们两个博士后,先生定期会准备一些专题来讲给我们听,但那时他的眼睛因为黄斑变性,视力有些受损,于是他就让四姐作他的眼睛,帮他查找资料,念给他听。现在想来真是愧对先生当初的良苦用心。

作访谈时,我们经常要去先生家里,每每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通过访谈,我发现年已期颐的先生却有一颗年轻的好奇心。他关心国家大事,关心医学发展的前沿,关心大学和一附院的发展,关心学科的发展。作为医学工作者,他想到的不仅仅是治好一个患者的问题,而是从社会的层面去考虑如何更好地促进社会的发展。面对中国迈进老年社会的现状,先生说人光是长寿是没用的,还要健康,否则只会给社会带来负担、拖累子女,于是他想了很多方法去发掘推广中药抗衰老的应用途径。只是他的思想观念在当时过于超前,很多新鲜而有意义的想法囿于时代没能实现。先生喜欢琢磨医学问题,也经常鼓励我们要创新。先生,请您放心,学生在心中记下了,也会努力去实践!

我有时也会问先生各种天马行空甚至是八卦的问题,先生都会认真回答我。比如我问先生喜欢读哪些非医的书籍,有没有偶像?先生告诉我他喜欢作家冰心的文学作品;他崇拜的偶像有两位,一位是内分泌学家和教育家朱宪彝先生,另一位是中医大家陆观虎先生。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因为工作压力大,经常熬夜,觉得记忆力下降了,于是半开玩笑地问先生:“老师,如果用脑过度,会不会提前痴呆?”先生很认真地回答我说:“脑子一定要持续用,用不坏。但也不能一下子用得太过。”先生,学生明白您是提醒我要一直努力,且要张弛有度!

先生性格温和却又强韧,做事勤奋严谨且自律有度。青年时代所接受的西医教育使先生具有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力,同时又有深厚的中医学底蕴。先生重视中草药的现代药学研究进展,但又不似一般的西学中医生那样罗列处方。他一直尝试着寻找中医与西医二者结合的平衡点,并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学生以前觉得您一直在,我时不时就可以去打扰您,向您请教。没想到今日却只能抱憾跟随您的时间太短,努力不够。

时光飞逝,留在学生脑海里的还是您伏案看诊的身影、学术会上侃侃而谈的情景、百岁寿辰时怡然的笑容,还有给我们讲课时郑重的神情。可是先生您如今却永远离开我们了。您的离开,天地素裹为您送行,

盼您从此了无牵挂,永登极乐!

耿晓娟 2013-2017年跟随阮士怡先生学习,为阮士怡教授传承博士后。现就职于天津中医药大学文化与健康传播学院,从事医史文献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