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片金,罗缕纪存——学术拾遗
怀念国医大师阮士怡教授/郭晓辰
对阮老师的了解是从2009年开始的,那年我拜入导师张军平教授门下,而阮老师就是张老师的硕士生导师,因张老师的缘故,我有幸跟随阮老师出诊,以及参与张老师先后负责的2项阮士怡传承工作室项目,因此对阮老师行医、处事、为人及学术造诣都有着较为全面的了解。
在阮老师的影响下,导师张军平教授也十分重视对研究生科研思路的培养。2010年初,张老师就让我们练习撰写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标书,然而当时作为科研小白的我却是一头雾水,要从何入手呢?考虑到导师在动脉粥样硬化领域有着多年研究基础,而平时他在门诊也经常给心血管病患者处以补肾抗衰片,患者反映疗效颇佳,因此我选定动脉粥样硬化为病种以及补肾抗衰片作为研究对象。但是接下来要研究什么具体内容呢?我想起补肾抗衰片是阮士怡教授根据自己数十年临证经验研制的,那么为何不先去系统学习一下阮老师研究思路及成果呢?于是我认真研读了所有作者为阮士怡的文章,其中除了发表在正式科研杂志的论文外,也不乏阮老师退休以后撰写的科普文章,如:《另辟蹊径治疗动脉粥样硬化》《高血脂是致动脉硬化的主要因素吗?》《关于中医科研的几点看法》。这些文章都在反复阐述这样的观点:动脉粥样硬化是很多疾病的致病源,也是人体退化的关键。我们防治动脉粥样硬化,单从降低及调理血脂入手,收效甚微,而中医讲求整体观,如从固护正气、保护动脉内皮细胞着手,遵从中医整体观的理论,辨证论治,另辟蹊径进行深入研究,或可收到防治动脉粥样硬化的效果,从而降低心脑血管疾病的发病率。承袭阮老师的学术理论,我又阅读了很多关于动脉粥样硬化形成机制的文章,渐渐地,我的标书假说成形了:补肾抗衰片对动脉粥样硬化有效干预的机制是否可以通过抑制血管内皮细胞凋亡、保护内皮细胞而实现?经过一轮轮地修改,最终这份标书在我工作以后成功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资助。这是在继承阮士怡教授学术思想基础上的一点收获,特别感谢在标书设计过程中阮老师对我研究思路的启迪与帮助。
2010年9月至2011年2月,我有幸和其他同门一起在我院国医堂跟随阮老师出诊,使我在初步了解阮老师的学术理论后又能进一步深入进行临床实践的学习。当时阮老师虽已94岁高龄,但仍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讲话不疾不徐,诊疗之余将自己的经验体悟对学生一一道来。他认为在四诊当中,首重问诊,问诊不清就不能做出正确的诊断和鉴别诊断,在老年病治疗中问诊尤其重要,因此阮老师对患者问诊十分细致耐心。作为医者,阮老师医德高尚,医术精湛,深受患者及家属的爱戴,但他从不以“名医”自居,认为为患者解除病痛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传承了赵寄凡、陆观虎用药轻灵、遵守经方的临证用药特点,处方从无大方大剂,充分发挥中医简、便、验、廉的优势,却每每奏效,屡起沉疴。阮老师常说:“病人不富裕,应尽量用有效且便宜的药物。”可见其医德的高尚,真正弘扬了大医精诚、仁心仁术、尊重生命、精益求精的职业精神。
2011年6月末,我顺利通过硕士研究生答辩,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典礼。我穿着硕士服和其他同门在医院拍照留念的时候,恰好遇到阮老师结束国医堂门诊准备坐车回家休息,因此有幸和阮老师一起合影留念。他非常高兴地祝贺我们毕业,并嘱咐我们在走上工作岗位之后要边临证边学习,不断提高自身中医诊疗水平。
毕业之后,由于我留院工作,仍有很多机会协助导师参与阮老师的学术思想传承工作。2011年下半年至2012年初,参与申报阮士怡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室,筹备阮士怡教授学术思想研讨会暨95岁寿辰庆典活动,协助出版书籍《阮士怡教授学术思想研究》;2013年参与申报国医大师;2014年阮老师获得国医大师称号后参与构思国医大师阮士怡系列书稿。在这段时间里,团队系统挖掘阮老师的学术思想,如进行专题访谈、归纳整理手稿、总结临床病例等,和阮老师有了更多的交流。阮老师始终心系国泰民安,为国家的健康政策和中医药的教育事业建言献策,百岁之际仍不断完善自己的学术思想,对内科常见的慢性系统性疾病提出了自己鲜明的学术观点——即五脏一体观,对心血管疾病又创新提出“益肾健脾、育心保脉”法,并把其晚年潜心凝练的经验药方赠予学生们。
步入晚年,阮老师虽患眼疾、体力下降,但这些都没有影响他对读书和写作的坚持。除每天阅读医学书籍,仍笔耕不辍,科普大众。阮老师认为长寿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健康。医生的目的是努力让患者保持健康,告诫后学要重视预防,加强患者的健康教育,把临床救治的重点前移到预防、养生阶段。他在《开卷有益—求医问药》《家庭中医药》等杂志先后发表了如《养生应从孕胎开始》《“预防为主”的科学真谛》《漫谈健康长寿》等文章,旨在提高全民健康水平,让中国老年人保持健康的长寿,生活更加有质量。阮老师在日常生活中也很讲究养生之道,认为养生重于治病,经常运用中医药知识自我保健防病,年近百岁依然可以每周出诊服务于患者。我通过对阮老师养生保健理论及方法的归纳总结,撰写了《阮士怡教授养生思想初探》一文,获得第四届全国中医药博士生优秀论文奖,后发表在2013年5月《中华中医药杂志》上。
2014年9月,我所在的心血管科于天津承办了第十二次全国中西医结合心血管病学术会议暨冠心病中医临床研究联盟第四届学术研讨会。在大会开幕式的前一天,我突然接到科室安排的任务:负责随车接送阮老师出席开幕式。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送阮老师返回至家门口下车后,阮老师开口对我说:“谢谢你啊!你们平时工作这么忙,还麻烦你来接送我,今天是周末,耽误你的休息时间了。”这番话语出乎我的意料,让我内心受到很大的震撼,也成为我记忆中尤为深刻的一幕。作为97岁高龄的国医大师,阮老师却如此关爱晚辈,每每回忆起,我都久久不能平静,由此阮老师谦和慈爱、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精神可见一斑。
如今阮老师虽已跨鹤归仙,离我们远去,但音容宛在,教诲永存。难忘那遒劲有力的笔迹书写的部部手稿,难忘那废寝忘食的读书场景,更难忘那翩翩儒雅的身影。在无限怀念阮老师的同时,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秉承大师的学术思想,沿着先生开创的道路,不断继承创新地走下去,全力发展中医事业,造福更多百姓。
郭晓辰 天津中医药大学2014届博士研究生,在读期间跟随阮士怡教授学习,参与阮士怡教授传承工作室建设工作,阮士怡教授学术思想的研究工作。现就职于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心血管科,从事心血管疾病的临床与基础研究。

悼可敬的阮爷爷/任晓晨
思绪无法迅速回到某年、某刻、某个场景,它们都纷乱的,一齐涌入脑海。阮爷爷是老师的老师,研一的时候曾有机会侍诊左右,当时阮爷爷已经九十多岁,眼睛也不太好,每周仍有出诊,他总是用放大镜费力却细致地看着患者的各种化验检查结果,安静地查舌诊脉,诊间还会给我们讲他对中医理论的理解。后来,阮爷爷身体不大好,门诊就这样停了,我们只能去爷爷家里,听他讲中医,问些我们不理解的问题,以整理他的学术成果,启迪自己的思想。有次,我竟然很不懂事地把自己整理的部分稿件,发给了阮爷爷,他拿着放大镜,在书桌前花了好长时间,才一字一句地把稿子改完。当得知稿件修改过程后,我十分自责,让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如此吃力的工作,我真是个不懂事的“熊孩子”。如今想来,那竟然成为我与阮爷爷最近距离、最长时间的接触,也是为数不多的独享阮爷爷教诲的时光。此后,每逢节日、生日,老师总是会带着些“孩子”前去拜望。我以为阮爷爷早就忘记我了,可是我一提到他给我改过的那个稿子,他便立马想起了我,往事幕幕,恍如昨日。
曾以为时间会永远对这样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仁慈,但今日,阮爷爷还是安静地走了,伴着津城漫天的白雪。在新冠病毒肆虐的如今,我们无法为阮爷爷举行追悼仪式,但也恰恰随了老人的愿—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只想安静地离开。敬您,爱您,不忘记您。
任晓晨 天津中医药大学2016届博士研究生,在读期间跟随阮士怡教授学习,参与阮士怡教授学术思想整理与临床研究。现就职于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内分泌科。

追忆国医大师阮士怡/王晓景
庚子年初,阮爷爷仙逝。那一天,天津大雪纷飞,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是在为阮爷爷送行。那些跟诊、听课、编书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跟诊抄方
阮爷爷给患者看病时,很安静耐心地询问病情过程,然后辨证处方,念药味和克数,学生就往电脑里录入。阮爷爷经常嘱咐患者服药的注意事项和疾病日常的防护要点。
除了感受到阮爷爷的仁德仁爱之心,在学习处方用药方面,也收获颇多。阮爷爷很重视《黄帝内经》里的三点:治未病、正气存内和治病求本。在辨病辨证时非常重视鉴别诊断,在治疗老年病和心血管疾病方面,形成了“益肾健脾、涤痰软坚散结”“育心保脉”的总体治法,同时注重中药的现代药理作用。通过学习,在导师的指导下,我撰写并发表了3篇文章。
聆听授课
工作室定期举办国医大师授课,邀请阮爷爷来医院的工作室给学生们讲课,或者是学生们去阮爷爷家中聆听学习。即使是年事已高,看书上的文字需要借助放大镜,他仍然会很仔细地问大家想听哪方面的内容,会提前认真备课,并且平时会让家人帮助阅读前沿的文献和书籍。阮爷爷每次给我们讲课,写好文稿,思路清晰,他经常嘱咐我们,要认真读书、踏实做科研、心里装着老百姓。
阮爷爷时常把老百姓的健康挂在嘴边,他希望我们能够做好临床、科研、教学,同时也希望我们帮助更多的老百姓了解中医、运用中医药知识做好健康防护。电视台的健康科普栏目邀请阮爷爷录制健康讲座节目,他会耐心地讲解一些疾病的中医药治法,介绍一些日常保健中药配方。
撰稿编书
为了更好地传承国医大师阮士怡教授的仁心仁术,工作室在导师张军平教授的带领下,开始整理阮爷爷的学术照片资料、手稿资料、临诊病案资料、访谈视频资料等,出版了画册集、手稿集、病案集、访谈录等书籍。
编纂《国医大师阮士怡》画册集时,恰逢阮爷爷百岁寿辰。筛选到画册中的每一张照片,都经过阮爷爷和导师的同意。画册中的标题字句、排版思路,均与导师及工作室同门反复讨论修订。因为不能出差错,我时常把自己关在屋里茶饭不思地反复修改。
《国医大师阮士怡医案精粹》的编纂历时半年多,面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前的原始病案不全、诊断标准不一、现有病案汇总如何整体定位等问题。但经过与阮爷爷、阮爷爷的女儿、导师及邀请的各位专家开会反复讨论后,最终一一确定,并且在同门兄弟姐妹们分工合作下,整理、分析、修改并完成定稿。
时光流转,转眼间我已经走上工作岗位将近两年了,现在在天士力研究院,负责药物的临床研究。中国损失了一位伟大的国医,我们痛失了和蔼可亲的爷爷。斯人已逝,以承为祭。愿阮爷爷安息,我们谨记您的教诲,秉承大医精神,自强、开拓!
王晓景 天津中医药大学2018届博士研究生,在读期间跟随阮士怡教授学习,参与阮士怡教授学术思想整理及临床研究,参与“国医大师阮士怡”系列丛书的编写。现就职于天士力控股集团有限公司。

追念阮士怡先生/谢盈彧
自2012年,我有幸跟随阮士怡先生出诊,并进入工作室与各位同门为传承阮先生临床经验和学术思想并肩努力,转眼已近8年。近日阮先生仙逝,让我等悲恸不已,许多往事至今仍时时浮现眼前,着实令人感慨、感动,难以入寐。
我与阮先生的不解之缘
2012年,是个很特别的年份。这一年,阮士怡先生重新回到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国医堂出诊,这是他退休16年后重新出山。而这一年,我被大学保送攻读硕士学位,拜张军平教授为师,进入师门学习,得以有幸跟随阮先生出诊。
第一次在诊室里见到阮先生,面前的他满头银发,精神矍铄,貌有壮容,和善慈祥,气度不凡。这位中医界的神奇人物,虽已过鲐背之年,却拥有炯炯有神的目光、敏捷的思维、灵活的动作、挺直的脊背。
由于工作和专业的关系,参加每周的门诊、各种学术交流会、跟着老师到阮老师家中拜访等事宜和活动,所以我与阮先生接触得比较多,关系也更近些。我能向这位国宝级的中医大家求学问难,这是上天的恩赐。在随阮先生学习期间,先生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而且像对待亲属晚辈一样疼爱我。这种地利、人和之便,不仅使我提高了医术,更让我领略到阮先生勤学苦练、博采众方的寻医之道,谦卑和善的行医之风,精湛严谨的科研精神和为医者的大爱之德。
倾心临床,仁心妙术
阮先生将毕生的精力和心血,无私地奉献给了他钟爱的中医药事业。随师侍诊多年,先生治病疗效显著,屡起沉疴,活人无数。临证诊余,每逢聆听先生讲课都捆载而归,先生引经据典,来源、出处丝毫不差;辨病辨证清晰、深刻,中西医并重;中药配伍准确、独到。在惊叹先生惊人记忆力的同时,我也体会到先生背后付出的辛苦。
2016年,我在参与编写《国医大师阮士怡手稿集》这本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年轻、勤奋、刻苦、认真、踏实的阮先生。在面对卷帙浩繁的手稿时,我翻阅着那些泛黄的纸张,辨认着那早已模糊的字迹,看到的并不是冷漠枯燥的文字,而是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一位求学路上,勤学苦练的青年学子;行医途中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的仁心医者。阮先生将学习内容整理成手掌大小的卡片,方便记忆和携带;又将较系统的学习内容整理成“折纸笔记”,随时学习;茶间饭后不时回想往日就诊患者的症状,将处方随手写在日历的背面、案头的纸片上,反复思量,他日再诊时得心应手。医学事业早已融入了阮先生的生活,先生对医学的专注,早已达到如痴如醉,废寝忘食的程度。也正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积累,才有了日后精研心血管疾病、精通中医内科杂病的阮教授,和通脉养心丸、补肾抗衰片等久经思辨、千锤百炼而成的名方成药问世。
潜心育人,薪火相传
阮先生辛勤医教七十余载,躬身奉献于中医教育事业,桃李遍布海内外。先生不仅是一位医德高尚、医术精湛的中医学家,还是一位出色的教育家。自执教以来,其编写教材,传道授业,一丝不苟;登堂宣讲,条分缕析,循序渐进,深入浅出;教书育人并重,严中有爱,赏识个性,鼓励质疑,使后学自信进取。
我与先生相识的这8年,虽然是他人生的暮年,但是由于承担了国家名老中医传承工作和国医大师工作室项目,担任着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传承博士后合作导师和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先生仍然承担了很多工作。我已数不清聆听了多少次先生的学术讲座,但我历经了先生从站着讲,到开始坐着给我们讲课,再后来坐轮椅来与我们交流。我无数次听过先生对于重点病例、疑难病例的讲解分析。2015年,我在《中医杂志》上发表的第一篇论文“阮士怡从脾肾立论治疗冠心病经验”,就曾得到先生的亲自指导和批改。2017年,我们编写《国医大师阮士怡医案精粹》时,先生还对数百份记载他诊病的经典医案一一作以亲笔点评,对整理出的验案,逐字逐句以朱笔修改。一字一句、一笔一画,回想起来,让我们直觉这位慈爱的师长对弟子门生们的关怀、庇佑和激励,鞠躬尽瘁,春晖遍地。
2015年9月22日,已近期颐之年的阮先生,在一次思想研讨会上慷慨赠方,将晚年潜心凝练出的4张药方,“育心保脉防治冠心病方”“慢性心衰方”“老年抑郁方”“糖尿病方”,赠予了弟子和学生们。百岁之际他仍不断完善自己的学术思想,对内科常见的慢性系统性疾病提出了自己鲜明的学术观点,提醒告诫我们要重视预防,加强患者的健康教育,把临床救治的重点前移到预防、养生阶段。今朝阮先生将毕生经验倾囊相授,他日我等后继学子,必将感怀师恩、师德,悉数用于临床,救死扶伤。
老骥伏枥,惠民济世
半个多世纪来,阮先生经历了中医事业的坎坷曲折。先生曾说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医有157万人;80年代,中医的人数只有27万。当时的人们不重视中医,国内出现崇洋媚外的思潮,中医历尽挫折,生存艰难。先生一直为中医学的继承与发展呕心沥血,为国家的健康政策和中医药的教育事业建言献策。
阮先生晚年的思维非常敏捷活跃,在谈话中常表现出对他无比挚爱的中医事业的担忧,也特别关心中医事业的发展,百岁高龄仍然订阅、精读中国中医药报,时时关注国家中医药领域的最新动态和发展。先生常对我们讲:“发扬中医,是我们的责任,任重而道远。我有一些经验,愿意没有保留地教给你们,而你们还要多思考,更深入地挖掘、创新。”这样的教诲,始终萦绕在我的心中,鞭策着我不断努力。
阮先生不仅如此教育后辈,更是亲力亲为,常常为中医事业建言献策,更从基层关心百姓健康问题,在《老年时报》《开卷有益》《家庭中医药》等报纸期刊上发表科普文章65篇,向大家普及疾病的相关知识。
大师风骨,耀泽后人,伟绩长驻,教诲永存。阮先生虽已驾鹤仙逝,但其音容笑貌将永远留在我们心里。先生医德高尚,医术精湛,淡泊名利,谦和仙雅,为医家之典范,杏林之榜样;治学严谨,造诣精深,为后学之楷模。追慕先生一代儒医、大师风范,继岐黄青囊之绝学,承发展创新之使命。
谢盈彧 天津中医药大学2019届博士研究生,在读期间跟随阮士怡教授学习,参与阮士怡教授学术思想整理及临床研究,参与“国医大师阮士怡”系列丛书的编写。现于天津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从事中医药教学科研工作。

追忆逝去的老人——阮先生/周欢
阮先生,我们叫了多年的“阮爷爷”,于庚子年正月十二,驾鹤仙逝。
那天,雪下得欢快,给死寂的津沽大地带来了些许跳跃和希望,我凝视窗外,仍在为不断蔓延的疫情忧心,因为我的家乡正被瘟毒肆虐。晌午时分,我翻开手机,师门群里闪出两行字:“导师阮爷爷走了,很安详。天地悲悯,雪花飘飘”,短视频里,依稀可见白雪夹裹的一附院住院楼。我瞪大眼睛,重读了一遍,信息没错,爷爷选择了这个日子与世界告别,就在他躬耕数十载的地方。我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了,痛哭起来,为爷爷的离世,也为祖国的灾难。只有雪还在雀跃,看似无意也有意,我们是那么地无能为力。
爷爷的手稿集、画册、录音,被我一一翻找出来,记忆之门瞬间打开,那一刻,我不曾觉得爷爷已经离开。
刚入师门时,爷爷已是97岁高龄,偶尔还会出诊,每次都被一群人簇拥着。他并不能记住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但这毫不影响我们对这位鹤发老者的敬仰。我总能看见爷爷身上折射出的光,慈祥而庄严,干净而隆重,淡泊而从容。我知道,那是历经岁月、醉心岐黄的智慧之光,是悬壶济世、宅心仁厚的侠义之光。
鹤发银丝映日月,丹心热血沃新花
印象中,爷爷是善讲的,即使有时体力不支,他也乐于把自己的心得感悟分享给大家,一字一句,很慢、很慢。我们听得用心,生怕有任何遗漏,因为传进耳朵的每一个字,都是老人用毕生知识酝酿出来的智慧,书本上学不到。他偶尔不经意的一句漫谈、一个提醒,就可能解开我们心中困惑已久的谜团,激荡起无限的思维火花。
一位深居简出的老人,对医学、对世事理解得如此通透,只能说,他从未放弃思考、放弃学习,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继续为自己钟爱的事业、自己牵挂的学生发光发热。昏黄的灯光下,一位拿着放大镜,时而读书、时而记录、时而思考、时而紧锁眉头、时而面带微笑的老者形象又跃然脑海,我想,这就是爷爷退居后日常的生活写照吧。任何深刻的道理,总能经爷爷之口,变得那么通俗易懂。
流金岁月铸哲人,杏林春暖济苍生
历史洗礼过的人物,厚重中带着从容,那是岁月沉淀出来的气质;历史铺陈出来的思想,传承中富含创新,那是思考演绎出来的哲学。爷爷就是这样一位历经岁月又不断思辨的哲人。早年接触爷爷的学术思想,“益肾健脾、软坚散结”根深蒂固,多数院内制剂如补肾抗衰片、降脂软脉灵系列几乎均依该法而立。益肾健脾以扶正固本,可固内皮、强心肌;软坚散结以荡涤攻逐,可化痰(脂)浊、瘀毒,两法合用,扶正祛邪、防微杜渐,疗效斐然。
然近几年,爷爷不断跟老师提起他要重改组方的想法,欲弱化祛邪而专注扶养,“育心保脉”一词酝酿出世。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提法时,我特别兴奋,简单四个字,道出了中医药在心血管防控领域的核心切入点。多年来,团队一直专注于血管的研究、斑块的研究,但临床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确是心肌供血的问题、心力衰竭的问题,血管和心肌之间,还是需要理论桥梁的。而且,心体自身亦是一个结构和功能齐备的脏器,抛开心肌治血管,或者抛开功能谈结构,都是不符合中医整体观念的。因为,人类的健康和疾病并非单纯的生物学问题,它们总是与精神因素、功能失配密切相关。
爷爷提到,中医药学也需要与时俱进,同样是胸痹病,往常人胸痛者众,而现代人并无这般典型的表现,随着人们疾病意识的提高,阿司匹林、他汀及多种活血药已成为家庭常备,而且,目前的血管介入治疗已相当成熟,鲜少再出现以前的那些急危重症患者了。所以,医学干预的模式也应该由“治病”向“防病”“康复”方向转变。“育心保脉”就是站在哲学的高度告诉我们,在现代医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中医药人可以做些什么,以及如何去做。在中医医理的指导下,良好的疗效最终取决于药。爷爷深谙中药药理,常常会冷不丁地说出某某药对改善心肌供血效果好,可作育心之用,需长治久服。我们就是在爷爷和老师的不断提点下,慢慢成长,慢慢成熟。
这天终究来了,纵然有准备,但仍然不能接受。爷爷毕生心血都是在研究衰老,并一直以高度的自律在践行养生,上天,还是在这个大雪飘飘的上午,带走了与病魔抗争多日的爷爷。也许是爷爷自己累了,也许是老天心疼爷爷。总之,爷爷走了,只留下漫天飞舞的雪花……
谨以此篇献给逝去的老人——阮先生,他曾经惠泽过整个津沽大地,他曾经照亮过无数徒子徒孙的心田……爷爷,请慢走!
周欢 天津中医药大学2016届博士研究生,在读期间跟随阮士怡教授学习,参与阮士怡教授学术思想整理及临床研究。现就职于南开大学附属医院。

煦阳白雪——追忆阮老/张琴
这个冬天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冬天,全国新冠肺炎肆虐,即使是春节,举国上下也毫无欢乐祥和之气。2月5日,阴霾数日的天空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清扬洁白的雪花竟与暖阳同现天际,仿佛温柔地缓解了人心的悲凉,覆盖了人间的病苦。朋友圈里也终于久违的呈现一丝欢愉的气氛。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一位慈祥的老人却静悄悄地离我们而去,清扬的雪花仿佛是他在向生活的尘世、热爱的亲朋好友做最后的告别。蜚声全国的津沽名医、国医大师——阮士怡教授离开了我们。身沐暖阳,手捧雪花,心底却源源不断地浮现出和这位可敬的大师、慈祥的老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四年前在导师引荐下,我有幸追随阮老师学习,来到阮老师家中聆听他亲自授课。这对于我来说是件无比幸运的事情,期颐之年的阮老师亲自传道授业,作为一名中医小辈何其有幸。虽内心雀跃不已,却十分忐忑。阮老师高龄,体力精力有限,让一位近百岁的老人亲自授课是否困难重重?怀揣雀跃、忐忑之心,我第一次见到了阮老师。
初见阮老师,我印象极深。那是在阮老师的工作室,他端坐在工作桌前,精神很好,满头银发纹丝不乱地梳在脑后,面容清瘦,目光温和,像爱惜自己的孩子一样时时环顾着我们。而我们虽满心期待能聆听阮老师的教诲,又担心自己过急过多的提问会让阮老师疲惫。阮老师好像明白我们这些小辈的心思,缓缓地将目光游走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鼓励我们大胆地提问。每位学生的问题他都十分认真地倾听解答。在接近两个小时授课解惑的过程中,阮老师细致入微、谦虚坦诚、毫无保留。慈祥和蔼、谦虚严谨,是阮老师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随后我们被邀请至阮老师家中学习,每次均是晚间开始,阮老师总是早早地吃完晚饭等候我们,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的到来、送我们离开。讲课通常一讲就是两三个小时,在这期间他连一口水都不愿意喝,毫不停歇地回答我们提出的各种临床问题。有时候我们实在过意不去,请阮老师歇一会儿,喝口水,可他总是微笑着摆手拒绝,又兴致勃勃地继续讲授,言语低沉,却思路清晰。我想,哪怕我们平常的课堂45分钟教学,也有中间休息的时间呀。难以想象一位近百岁老人凭着多么强的意志和热情,才能坚持如此长时间的工作。阮老师尽其所能地总结自己多年在防治老年病及内科杂病方面的心得体会、理法方药、临证病案、求学经历、治学之道,拿出自己的笔记、资料,一一展示给我们看,所有东西毫无保留地讲授给我们。我记得在讲课进行到第3次的时候,他的女儿悄悄告诉我们,阮老师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授课要求提高了,每天都会翻阅书籍、做一些笔记。其实那时候阮老师视力已经很差了,需要举着放大镜长时间伏案,颤抖着翻书、写笔记,而他平常是难有如此大的精力坚持伏案工作的。当我们劝他不要那么操劳、注意身体时,阮老师会略有歉意地说:“我年龄大了,记忆力不好了,很多东西记得不太准确了,翻翻书再学习学习。”
学习的过程中,阮老师对于学术上的问题十分严谨,有时候我们会将自己总结的学习体会汇报给他,对于一些论点,他觉得是正确的会鼓励肯定,对于部分问题,他也会认真而严肃地进行纠正,不会过分夸大,也不会随意地下定论。他在回顾以前行医历程时,屡次谈及因为当年的诊治水平有限,很多病人都没有救过来,言语之间,充满悲悯和遗憾。
在最后一次讲课结束后,阮老师仍像往常一样,缓缓起身,拄着拐杖立在门边,一一将我们送别,目光温和地拂过我们每一个人,轻轻地摆摆手。那也是个二月,是我记忆中对阮老师最后的定格!
作为一名学术斐然的国医大师,阮老师亲身践行了大医精诚的杏林品质。而作为一位可敬的前辈长者,阮老师留给我的是温暖慈祥、清雅高洁,一如那冬日煦阳、清风白雪。
张琴 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肝胆科副主任医师,2016年曾随阮士怡教授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