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世思想

遁世思想

吠陀时代的献祭者相信,仪式将护佑其此生健康长寿、子嗣绵延,并护佑其拥有来世。他希望死后能够永居于阎摩统治的父祖世界,接受后代虔诚的供奉。然而,祭祀在人们观念中的意义,很快由人与神、人与父祖之间朴素的互动,转变为思索宇宙起源的原理。在这样的观念演化过程中,人们逐渐相信来世必将再次承受死亡的苦果,这一信念潜移默化发展出了轮回(samsara)原则,即从出生、死亡到再死亡、重生的轮转永不停歇,在这一过程里,身体主宰着灵魂。与此紧密相关的道德因果论则宣称业(karma)导致了轮回,一个人的道德价值观决定着此人来世是转生为婆罗门或神祇等高等生命,还是动物或植物等低等生命。新兴宇宙观大量充盈着广阔的时间循环,这一观念有可能受到了从美索不达米亚传来的天文历法知识的影响。

这些学说共同构建了一个道德的、客观的和严苛正义的宇宙,它无所不包,涵盖甚广。在这个宇宙里,美德总会得到回报,而邪恶终将受到惩罚,哪怕此世没有报应,来世也会得到报应。众生皆服从于这个严苛的法则,即便是众神也无法逃脱死亡和业报。转世和因果报应的学说,削弱了宗教思想中神祇与祭祀的重要性,后者虽在宗教思想中备受推崇与赞美,但仅能给人短暂的解脱和安慰。这些学说指向了新的解脱观念:从无限循环的转世轮盘之中永久地解脱出来(moksha/nirvana)。过去黄金时代的吠陀信仰,此时被提炼为世界需要经历的四个循环时代(yuga)。在黄金时代,宗教知识已经圆满,人类生而长寿,具备美德,这是古代世界普遍持有的时间观。四个循环时代以吠陀骰子游戏掷出的点数命名:首先是圆满时(Krita,掷出胜利点数四点)、三分时(Treta,三点)、二分时(Dvapara,二点)与争斗时(Kali,掷出失败点数一点)。在四个时代中,法(dharma,宗教、德性)在圆满时代最为纯净完美,之后每一代递减四分之一;人的寿命也在逐代递减,而为生存展开的斗争一代比一代残酷。我们不幸生于当今这个争斗时代,在此代走向尾声时,世界将被摧毁、重建,在新的黄金时代轮回重新开始,轮转不懈。

重生、因果报应、解脱和四时代学说,成为古代印度所有后续哲学发展的主轴。我们可以在《森林书》和《奥义书》中找到这些学说的雏形,还能看到众多思想与之相互竞争。吠陀文献记录的这些蓬勃发展的新思想,虽然无法单独成为一门哲学,但后世哲学流派拣选其中的部分思想,从而对哲学思想做出了永恒的贡献;这些思想以“圣句”(maha-vakya)的形式表达出来,总结了祭祀理论最深层的真理,呈现出鲜明的一元论倾向,即在多元世界的底层,存在着唯一的、去人格化的原则(与一神论不同,后者认为存在唯一的人格神)。这些圣句,如“我即是梵(brahman)”与“你就是梵”,意味着个人灵魂与去人格化的世界灵魂(梵,勿与吠陀经典中的造物神梵天或婆罗门种姓相混淆)是联系在一起的。梵是绝对的、中性的,因此是去人格化的,而“非此,非彼”则表示梵不是任何的感官客体。吠陀经典里的祷文含有的知识,一度仅是赐予雅利安人的最高祝福,严禁低俗污秽者听闻,在这时则成为个人灵魂与梵合二为一的神秘知识,整合了个人灵魂与梵,一个人凭此有望脱离轮回,获得解脱。这股新知识具有重要意义,它将实际的祭祀行为抛诸脑后,专注于祭祀的内涵而非外在的仪式。渐渐地,祭祀理论放弃了仪式表演,转向了沉思和遁世的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