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第一跳
“一切皆有可能。”我一直喜欢这句话。
多日观察鸭巢的经历，改变了我对人生的许多看法。人不能与自然去争，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结局和境界。雏鸭与我捉迷藏，而我却乐在其中。昨天我凭借臆想去揣测它们跳巢的时间，妄图强加以自己的意愿，却忽略了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
天气预报今天有雨，也要坚持。两点醒来，拉开窗帘，只见星星点点的路灯在雨中闪烁，内心有份盼，失眠随之而来。我们又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出发，从青年旅舍出来跑到朴老师的面包车里，这么短的距离，运动鞋便已经湿透。等到达长掩体时，鞋子彻底成了凉鞋。
朴老师说：“这场雨是开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听罢，我的内心一阵疼痛。这样的暴雨，雏鸭如何承受？
还好，昨晚小秦用农膜把掩体罩上。我们到达这里时，周围还是黑压压伸手不见五指，但已有两位科研人员早早到来。不知为何，坐在遮盖农膜的掩体中，感觉自己都成了蔬菜和水果，且是在市场极其畅销的那种。雨越下越大，体温的高热一直不退，外加亏欠的睡眠，使我状态不佳。由于双眼浮肿，我只能在一条缝隙中观察掩体外的世界。我咬牙继续忍受着，不想因自己的不适影响大家的拍摄心情。
虽然雨天拍摄效果受限，但科研人和摄影人并没有放弃，他们为心爱的相机穿上了雨衣。每一位老师的相机都如同上了膛的子弹，激情饱满地等待开枪。
想想这巢雏鸭似乎更追求仪式感，有雨滴伴奏，有波涛弹奏序曲，河水、雨滴，交错成一部交响曲。雨滴如同酵母，与河水融合后，河面在膨胀、在发酵。雨滴就这样不知疲惫地从天空砸了下来，我内心为雏鸭担心着、恐慌着。
灰蒙蒙的天空如黑色的棉纱罩住这片水域，而我所在的位置是圆心，周围的树木、河水，还有即将凌空而来的雏鸭都是演员。我独立于天地间，成为不折不扣的观众。
此时此刻，鸭巢中的鸭妈妈和雏鸭们，让我爱恨交加，为了它们，我撇家舍业在鸭巢下守候；为了它们，我忍受着身体的酸痛在山林中穿梭；为了它们，我放弃了庸常的生活，把精力都奉献给它们。我倾注如此深沉的爱，多么希望能换回一个温暖的拥抱。
可惜，它们不属于人类，不会懂得我所付出的一切。雏鸭迟迟不出来，似乎在考验我的诚心。
等待中我琢磨起“跳巢”一词，跳巢，顾名思义，就是从这个区域跳出，跳到另一个区域。我迷恋上这个词，是因为中华秋沙鸭。因为中华秋沙鸭生命的精彩就是从这一跳开始。
六点三十分，鸭妈妈从巢口探出上半身，机警地东望望，谨慎地西瞅瞅，时不时扭头对巢中鸣叫几声，继续伏在巢口近两三分钟，才退回巢里。鸭妈妈反反复复三次观望后，一只雏鸭也学着鸭妈妈的样子趴在巢口，毛茸茸的小家伙除了头顶，全身都是灰色的绒毛，因为弱小，它尽力伸长脖颈，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新奇。鸭妈妈发现后，用翅膀将它扯回鸭巢。似乎这只雏鸭很不情愿，转眼间，它又趴到巢口，这次更加挺直身体，尽力扬长脖颈，呼扇两只枝丫般的翅膀，它在向大自然问好。
这时，鸭妈妈也在探头观望，伸展身体间，不小心用胸口将这只兴致勃勃观望的雏鸭挤出巢口。只见雏鸭舒展三角形的小翅膀，双足蹼成八字，头朝下，小家伙居然不惧树高，从来没有学过飞翔，却能拼命地挥舞翅膀落下来，只是瞬间，它就从十多米高的鸭巢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地面。我端着望远镜找寻落地后小家伙的身影，只见它弹起，再落下，就不见踪影。
巢里巢外一片寂静后，鸭妈妈再度伏在巢口，长喙成八字，可能是在嘱咐雏鸭们，随后率先纵身一跳。与此同时，巢口由刚刚的安宁变得吵闹起来，雏鸭们争先恐后拥到巢口，有的侧身去观察，有的低头去俯视，还有一只骑在洞口，顽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紧接着，一只只雏鸭有条不紊地跳下来。落地的那一刻，我的心悬起，担心摔坏弱小的生命。只见，小家伙们灵巧落地，肚子贴在绿莹莹的杂草上，随后，一个前翻才平稳站起来；笨拙弱小的雏鸭则平摔下来，但见它侧翻后，踉跄站起来。这时，突然有一只在此守候多时的雌性中华秋沙鸭拼命地追赶雏鸭，强盗鸭来抢夺雏鸭了。幸亏刚刚跳巢的鸭妈妈勇猛无敌，才撵跑了强盗鸭。
跳巢
跳巢只用两分钟，十四个小生命如飞行员跳伞一样，纷纷以飞翔的姿态勇敢地降落。
小家伙们落地，弹起，如灰色的小皮球在草丛中滚动着挪到浅水区。鸭妈妈“嘎嘎”的呼唤声传到每一个小家伙耳畔，小家伙们乖巧地向妈妈怀里靠拢。这时，暴雨没有停息，且更加肆无忌惮。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显示气温为2℃，山里和水边，温度略低于天气预报的温度。躲在掩体中的我，冻得缩成一团。遮盖掩体剩下的一块塑料薄膜成了我的救星，不顾及形象的好与坏，美与丑，我披上薄膜。它为我挡住了风，少去风儿横扫，似乎暖和许多。小家伙们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拥抱这个世界，对跳巢的雏鸭们来说是何等残酷。鸭妈妈似乎也知道这点，慈爱地将几个娇弱的鸭宝宝捂在羽翅下，其他雏鸭也撒娇地往鸭妈妈怀里拱，鸭妈妈叫了几声，酷似批评，小家伙们消停了。鸭妈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起身沿着浅水区向深水区前行。雏鸭们似乎经过专业的训练，均匀地排列成一字长队，以步行军的态势紧跟鸭妈妈疾步行进。雨中的泥沙滩松软，时而有小家伙陷入泥沙中，但见它挺直身子，猛地从泥沙中跃起，加快脚步，并没有被落下。
穿过泥沙滩便到了深水区。深水区浪花翻滚，如舞蹈者甩袖起舞，浪推着浪，跳跃翻滚，气势壮观。大雨如注，水面上涨，外加冷风助力，鸭妈妈并不畏惧，勇敢地领着雏鸭沿着礁石回旋逆流而上，以身示范，勇敢冲入波浪中。雏鸭们有些恐慌，犹豫片刻，在鸭妈妈的“鼓励”下，也随着鸭妈妈奔向波浪。闯过第一道风口浪尖，它们似乎在窃喜，突然又一股波浪袭来，三只雏鸭被冲出几米之外。鸭妈妈忙扭身率领大部队回返，找到这三只雏鸭后，但见长喙一张一合，似乎在叮嘱，只见这三只雏鸭跳到妈妈的背羽之上，大部队又继续逆流前行。这时，鸭妈妈像一艘船，游在前面，要问船儿谁来坐，三只鸭宝宝坐上面。这次，鸭妈妈避开激流险浪，尽可能地沿着礁石边以S形的路线挺进。如此看来，路程绕远，但减少阻力。中华秋沙鸭迂回的战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它们知难而进的精神更是让我折服。
远远望去，逆流而上的鸭妈妈和它的雏鸭们与浪花搏击，冲破几重波浪后，似乎乏力。这时，鸭妈妈跳上一块礁石，小家伙们连跳带爬攀到礁石之上，聚在鸭妈妈的双翅之下歇息。鸭妈妈宽大的翅膀就是小家伙们的保护伞，避风，挡雨，还能温暖着它们。
我曾看过资料，雏鸭跳巢后，鸭妈妈会领着它们悄悄躲在河边的芦苇或草丛里，待雏鸭们恢复体力再出去觅食。只因跳出来后出现疯抢雏鸭的强盗鸭，这个鸭妈妈才改变初衷，改变觅食的方向。
掩体低矮，我只能跪式观察，透过巴掌大的观察口，借助望远镜才能望见七八米之外的鸭巢。就这样，我目不转睛地盯了近三个时辰，眼皮已经僵硬，眨眼似乎都变得奢侈。此时的风雨似乎是这场“阅兵”的序曲，在猛烈而疯狂地弹奏，鸭妈妈率领雏鸭们在交响曲中表演了“海陆空”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