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又一天
每一个月的首日，感觉都在重新开启生存的模式。这次踏查恰逢八一建军节。
晨起后，阅读微信都与军人有关，居然淹没疫情带来的恐慌。一直惦记二道白河镇的肯德基，起早绕过几道街，只为这顿早餐。远远看见“肯德基”几个字，门前依然冷清，难道又歇业了？走近瞧瞧，原来没到营业时间，大门上贴着营业时间早七点至晚九点。这就是这座小镇的慢节奏，适合睡懒觉，而我却把睡懒觉的时间用于呼吸这里的负氧离子。
离开肯德基，在长白山大街上慢悠悠散步，在水塔广场对面，有两个秋千，其中一个是长秋千。两个小男孩儿分别靠在长秋千的两端，一个穿着黑色的T恤，一个穿着白色的卫衣。他俩的睡姿如同摆拍，各自的背包成了他俩的靠背。秋千的前面并排放着两台山地自行车。这是两个骑行来此游玩的孩子，没有选择住旅店，此时还有很多宾馆有房间，只是价格偏高。也许他们是穷游，这便是大山的魅力和诱惑。风景为床，自然为被。勇气、激情、胆量、年龄，无可比拟，无法超越，我只有羡慕的份儿。睡梦中的两个孩子，看着辛苦，我却暗暗为之点赞。
小秦的新任务，早晨起来从头道大桥出发，目的地二道白河镇宝马村，调查鸭子数量。
昨天听到这个安排，我很兴奋，与朴老师商量想要随行，被老人家拒绝。朴老师担心山坳起起伏伏，我不能走完全程，这条步行的路线，一旦启程就没有退路。无奈，我与朴老师，还有老人家的学生，八点半准时出发，九点来到二号观察地等候小秦。
二号观察地已经有两位摄影师在这里等候鸭子了。其中一位是《长白山周刊》的记者李德福，他一直跟踪拍摄秋沙鸭已有一年，也陆续写出了很多与鸭子有关的文字。我无法日日与明星鸭厮守，却常常在李老师的文字中徜徉，在他的文字中感受鸭子的温暖。另一位摄影师很年轻，这里的老师们都喊他小金。有七只明星鸭常来这里。近期两次涨水，鱼儿不见增加，为了维系明星鸭的生存，朴老师的学生每日购来十斤泥鳅作为鸭子的食物。一晃，几千元的鱼儿成了中华秋沙鸭的零食，听罢很感动，与他聊天时，他风趣地说：“我一年也吃不上几条鱼。以后，我不吃鱼了，都留给鸭子吃。”
今年春天，保护中心的周海成老师在二号观察地养了一只小狗，这只聪明能干的小狗居然在附近发现水貂的家，明目张胆地咬死了小水貂。貂妈妈被狗吓坏了，钻入水中逃跑了，躲过了小狗的袭击。如今，水貂妈妈还时常鬼鬼祟祟出来露脸，不知是恶作剧吓唬明星鸭，还是心怀叵测想吃掉鸭子。水貂是外来物种，小狗也算除害。看似安静的河道，不知不觉藏着这么多的故事。
眼下正是亚成体鸭练飞阶段，坐在河边，尽管明星鸭不在，看水看树也妙趣横生。
依据以往的经验，中午十一点，小秦应该抵达宝马村了。拨打小秦电话，居然关机，课题组成员姜权老师焦急地告诉朴老师，朴老师再拨打电话，也是不通，各种揣测，电话落入河里？没有信号？没有电了？还是……所有揣测都是消极的，都带着恐慌，都是最坏的猜想。姜权老师坐立不安，起身离开去寻找小秦了。可是，如何寻找呢，姜权老师应该自有他的方法。
等，盼，很漫长。朴老师一遍遍拨打小秦的电话，一遍遍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老师看似不动声色，却不停地在按手机键，紧蹙的眉头已经泄露了老师的不安。小秦跟随朴老师科研组很多年了，也遇见过很多惊险的情形。他对山林比较熟悉，但是，拨不通电话也让朴老师如坐针毡。
小秦是露水河人，故事很多，他而立那年，与同乡进山采灵芝，中途将饭盒遗落，又与同乡走散，没有食物，没有水，只能孤身一人在山里寻找回家的路。一走就是两天两夜，吃了羊奶子，吃了树叶，喝了泉水，后来顺着河流找到了回家的路，见到米饭那一刻，双眼都是眼泪。也就是这次惊险的历程，让他不再恐惧在山林中行走。
中华秋沙鸭在长白山生活的这段日子，他负责爬树，负责高处作业，陪同科研人员调查。中华秋沙鸭离开后，他还要依靠采山货做零工维系生活。去年8月他受聘到池南区安装人工鸭巢，居然遇见了马蜂窝，他眼疾脚快，跳下大树撒腿就跑，跑出很远，才脱去外套，居然还有马蜂叮在太阳穴上。“爽！” 他给我讲述这个故事时，一脸苦笑。之后，连续几日眼睛红肿，脸肿得变成大头人。他说：“与鸭子接触，啥稀奇事都遇见过。”
三天前，小秦从大阳岔镇入山调查，目的地是头道大桥。这条路上坡下坡，不知翻过了几道弯。寂静中，他听到重物撞击大树的“咣当”声，声音很大，震耳欲聋，凭借多年经验，他知道这是小黑熊奔跑中撞到了树干上。
因为这个故事，朴老师更加担心了。一小时过后，老师再次拨打手机，听到嘟嘟声，老师紧锁的眉角微微动了动。小秦在电话里告知，不知何时按下了手机飞行模式。
朴老师听后长叹一口气说：“唉，调查最怕联系不上人。”
正午时分小秦回来，他用了五个小时走完这段路程，陆续看到三个鸭家族，十只的、八只的、五只的，三个家族共计二十三只。小秦途中看到黑莓蛇，以往这段路都是蛇的据点，几次暴雨，山坡表面的腐殖土被冲走了，同时也把蛇冲走了，蛇才少了一些。
提到雨，又下雨了。我们按原定计划出发去露水河镇。
穿过露水河镇后，沿着露水河下行，途经永青林场后，水域与山峦毗邻，车子一面临山，一面临水，颠簸着上坡前行，这段水域一直干枯，偶有河水，被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裹挟着，如一处静止的泉水，已经风化的沙石也是无精打采，我有些失望，这样的水域鸭子不会停留。朴老师却不甘心，见不到鸭子岂能善罢甘休。况且春天调查中，这里已经见过雏鸭。车子在林间的运柴道继续颠簸。
路边盛开着各种野花，有的陌生，有的熟悉，可惜，熟悉的也叫不出名字。偶见一堆堆红彤彤的剪秋罗花，在纷杂的野草中，这几朵红花是一面旗子，也是一片希望。我喜欢剪秋罗花，小时候总爱折回家插在瓶子中。如今，舍不得摘下来，植物也有神经，也有痛感，面对野花时，也曾对自己童年的无知感到惭愧。身体随着车子左一下右一下摇摆，感觉肌肉都被甩来甩去，我调侃说：“继续这样颠簸，中午的面条不用消化，都被甩成稀粥了。”
姜权老师补充说：“科研人员常年在山里，为了省时间，吃饭狼吞虎咽，胃都不好。坐车颠簸，大多都得了胃下垂。”
似乎顿悟，我一直被胃病困扰着，难道是野外观察的代价？
仅是半小时的颠簸，我感觉整个身体都被甩得酸痛。临近永青水电站时，透过黄檗树叶的缝隙看到了水面，远望与车子比邻的岸边有一个个白点起起伏伏，透过望远镜，一只，两只，三只……数着，数着，数到二十四只。
一路沉默的朴老师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说这里一定会有鸭子的。”
姜权老师并不甘心，再一次举起相机，一通扫射后，放大画面，看到从礁石的后面游过来六只。尽管已经见到了明星鸭，一行人还是抱着侥幸，期待有更多的明星鸭藏在岸边的阴凉处。继续前行，来到了永青水电站。站在山巅之上俯瞰，水面在山岩的曲折中迂回，在周围山林的映衬下如一块碧绿的宝石，铺满阳光的水面，如细碎的银子闪着光芒。时值仲夏，山岩上伸展的枫叶却零星泛着红晕。心底不免有些伤感，再过七八天就立秋了。时光飞逝，中华秋沙鸭又要迁徙离开东北了。举着望远镜一番寻觅，依然还是刚刚见过的三十只鸭子在水面捕鱼嬉戏。不用望远镜，肉眼只能看到水面流动的白线，交错着，延伸着，叠加着，看到这些水线便知道鸭子的数量之多，追逐玩耍甚是惬意。这片水域附近的运柴道年久失修，很少有车辆通过，自然减少了对它们的干扰。这里还没有安装人工鸭巢，拥有多少天然巢还是未知，山势陡峭，山与河垂直，天然巢藏在何处，人工寻找也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虽然人类不该干涉野生动物正常的生活，为了科研，朴老师还是安排人员，待到初春，鸭子还没有到来之前，探巢，摸底，对于中华秋沙鸭在此区域生存以及平衡有序发展的情况要更深入地了解。
一行人带着喜悦返回，途中见有一岔道，小秦说：“这条路可以走到河边。”
河边，是我每次与中华秋沙鸭约会的场地。听到可以通向河边，又激发我的好奇心，索性请小秦陪同，想看看沿岔路抵达河岸后是否有中华秋沙鸭的痕迹。穿过与我同高，甚至比我还高的各种野草，最令我恐惧的是拉拉藤，第一脚就踩进拉拉藤的地盘。拉拉藤浑身带刺，老百姓说遇到刺就得“留”一阵子。这“留人”的本事皆因它密布茎叶的刺，细细密密的白色刺，像绒毛一样长满整株植物，远看像极了轻薄的白雾，细腻柔软，那是错觉。当我脚踩到拉拉藤，便知道这层“白雾”暗藏玄机，并没那么简单了。这些绒毛小刺会瞬间变成千千万万个小抓手，牢牢地抓住我的裤脚，牵牵扯扯，令我前行受阻。途经它们身边的我，成为它们的依附，隔着我薄薄的外衣，拉拉藤还是划破了我的皮肤，一条条红色的划痕虽不见血，却极痛痒。小时候，蚊虫叮咬后，母亲总是采来拉拉藤，用它藤中的汁液涂抹蚊子叮咬后的红包，之后，红包消去。为此，我对拉拉藤并没有敌意。其实，成片的野草中，藏着好多草药，此行踏查目标是飞鸟，没有闲暇琢磨这些野花野草了，尽管这样，我还是抓住了一片党参的叶片前行，就这样在疼痛与期待中来到岸边。
最近几次暴雨，很多河道河水都已暴涨，这条河却干枯得让人心痛，裸露在外的河底已经干裂，河道变窄。岸边有一位农民摆着七支海竿，却钓上手指一样长的柳根子。问询钓鱼的农民是否看到过野鸭，农民说：“每天都从这里飞到电站。”不知宣传力度欠佳，还是农民不谙世事，他居然不知他见过的野鸭就是中华秋沙鸭。
细细想来，也好，不知道也许是对中华秋沙鸭更好的保护。
长白山地区的天透着奶色的蓝，云朵如同洗过的白。每次调查中，总爱观望蓝天和白云。这次的云朵与以往不同，一朵朵白云密集着，似乎抱在一起，每一朵云又呈拉丝状，好像四周藏着拉面的师傅，都在拉扯着云朵。看云识天气，这该是怎样的天气呢？台风“烟花”是否影响到这些云朵，内心隐隐袭来忐忑，云朵是天气的预报，只是我知识尚浅，无法解读其中的玄机。
对于课题组的科研人员，他们需要掌握鸭子数量、生存区域的食物情况。而我格外关注科研人员背后的故事，还有一路踏查的艰辛。我的喉咙隐痛，我知道出门带来的不安和躁动又来与我结伴了。
忙忙碌碌又一天。时光匆匆，每次山林踏查，总感觉时光对我的苛刻，总是极不情愿地结束行程。回到住处，第一件事便买来消炎药，不能倒下，踏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