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总是它
豁嘴是雌性中华秋沙鸭，在野鸭的世界里，它已经步入中老年了。起飞，降落，有些慵懒，眼神中也略有疲惫。然而，豁嘴不服老，也不服输，内心有欲望，那是孕育之梦，那是繁殖之欲。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动物也是如此。况且，动物的繁殖与生活环境有关，如果没有充足的食物和良好的环境，动物也会控制欲望，它们不会让后代因食物欠缺而输在起点。春天万物生长，食物多，吃多吃饱，才更有力量去繁殖。中华秋沙鸭是聪明的野鸭，它读懂了长白山下食物的充沛，那些稀有鱼儿可以养育它和它的后代。虽然豁嘴已经衰老，可它并没有停止繁殖的欲望。
只可惜，豁嘴命运多舛，身体伤残，鸭宝宝被抢，孤独如影随形，它栖息在长白山下的日子里，常常孤独地站在礁石上，眼巴巴看着它的鸭宝宝们跟着“后娘”生活。尽管豁嘴目光有些晦涩和凄冷，长喙下还有伤，但是，骨子里那份贵气却根深蒂固。因为贵族气息从耀眼的红喙和足蹼便可一览无余。
豁嘴的伤处，注定了它与众不同。去年跳巢时又受到干扰，鸭宝宝跳巢遇到波折，甚得人怜。它度过短暂迷茫期，本以为今年跳巢后的快乐，可以抚平它曾经的忧伤。始料不及，强盗鸭在豁嘴带着鸭宝宝跳巢后，大摇大摆抢走了它的鸭宝宝。
鸭宝宝再一次被抢后，豁嘴让我惦念。获悉这个“不幸的” 的消息，我特意来看望豁嘴。那次，由于车子绕了弯路，比预期抵达的时间略晚。来到河岸时，已经傍晚，太阳公公就要下班了。平日此时，鸭子们都已离开这里休息去了。途中，我一边叹息，一边期待，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赶赴头道大桥。站在桥上，俯视水面，我惊讶了，豁嘴正在桥下的水里漫不经心地游走，不远处，还有一个鸭妈妈领着一群鸭宝宝，也在水面捉鱼。想来豁嘴被抢走的孩子就在这些鸭宝宝中。
那一刻，我异常兴奋，自恋地想象着，豁嘴和这些鸭宝宝是在这里等候我。
我站在桥上，豁嘴在这边游走，鸭宝宝在那边追逐，透过头道大桥的瞭望口，我与它们对望十几分钟。森林的黄昏如期到来，夕阳下，鸭宝宝们跟随它们的强盗妈妈离开，豁嘴这才不情愿地扑棱翅膀起飞。
森林的黄昏总是宁静安详，纵然我心底翻腾不舍，也只能眼巴巴望着它们离去。
豁嘴的残疾看似不幸，却成了牵挂的理由，但凡与它有过一面之缘都不会忘记它。
这一年的春天，豁嘴早早飞回头道白河，我的脚步又追随而来。它的目光疲惫，冠羽暗淡，透过望远镜，已经看出它的衰老，心底不自觉为之疼痛。看着它与夫君水面上恩爱，心底的惆怅略有疏解。它不服老，也不认输，早早地开启孵蛋的模式。
一个月的孕育，却成了我日夜的挂牵。那份牵挂，不亚于想念在他乡谋生的孩子。终于等到它的预产期到来。5月中旬的清晨，柔绿的森林中刮着冷风，太阳公公却不怕冷，一把把洒下光辉来温暖我。飞来飞去的小鸟儿在林中穿梭，它们在枝头唱歌，在树梢上谈情，在空中舞蹈，似乎这是森林的节日，还有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叫着，开启了特殊的一天。
在一阵阵低鸣中，豁嘴探出头了，刺眼的晨光让豁嘴闭上眼睛，慢慢适应后，飞出树巢降落在巢下的水面，犀利的目光已经盯住了一条鱼。不过它并不贪婪，它不去捕捉较大的鱼，因为鱼大不合它的胃口，而非它的能力不及。它一会儿在水面上，一会儿在水下，看起来在与鱼儿捉迷藏。水面恢复平静后，它又一头扎入水中，锁定一条泥鳅，麻利地捉住了猎物。随即，它用长满锯齿的红喙稳稳地咬住泥鳅，迅速地浮出水面，开始吞咽猎物。泥鳅对于其他野鸭也许是美味，可在豁嘴这里，很普通，就是饱腹而已，看不出它的惊喜。这条泥鳅并不大，也许豁嘴惦记巢中的鸭宝宝们，“就餐”有些匆忙，它将泥鳅咽下去时表情有些痛苦，也许是泥鳅险些让它窒息。吃饱了，简单地梳理羽毛后，只见它收起双足，挥动着双翅，瞬间离开水面，匆忙飞回巢中。
之后，反反复复几次探头观望，七点三刻，豁嘴带着九只鸭宝宝离开巢箱，降落在水面。此次跳巢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后，豁嘴带着鸭宝宝去上游寻觅蚕蛾了。
这是豁嘴振奋人心的“蹦极”，想来开启了它幸福的夏季。
次日，再见豁嘴时，竟然又只剩下“孤家寡人”，它的孩子又被强盗鸭抢走了，是不是前一年的那个强盗鸭呢？没有标志性的特点，暂时也没有被抢场面的资料留存，真相不得而知，想来场面一定很激烈，也很残忍。豁嘴是因身有“残疾”，观察者才能准确地获悉它的境况。
为何受伤的总是它？
我的内心有同情，还有担忧。是因为豁嘴的衰老？还是它的软弱？还是它的善良？所有的猜测自然都是我的想象，答案也是我一孔之见。其实，动物像人类一样，能够明显感觉到快乐和痛苦、幸福和悲伤。
此后的日子，豁嘴跟在大鸭群后面，远远望着，却不敢靠近，不明真相的人，还会以为它是大鸭群的保镖。
几次雏鸭在礁石上休息时，豁嘴都悄悄地靠近礁石，也许想抢回来，也许想抱抱雏鸭，可是，还未曾靠近，就被大群的“女皇”反击，再次落入水中。每次当豁嘴接近那群雏鸭时，鸭宝宝群都会出现小小骚动。小鸭子看见豁嘴妈妈后，“叽叽叽” 叫着，却不敢贸然奔向亲娘的怀抱。大群的鸭妈妈伸长脖颈，瞪起圆眼，目光中的愤怒让鸭宝宝不敢与亲娘相认。随后，获胜者扬扬自得，豁嘴暗淡的眼神中，看出恐慌，也看出无奈。
失雏的悲痛，让豁嘴更显苍老。豁嘴母爱的柔情无处释放，还有对鸭宝宝的思念和不舍，于是，心甘情愿地继续当保镖，悄悄地跟随在鸭宝宝的身后。偶尔它与亚成体鸭聚在礁石上，我猜测那些亚成体鸭中也许有它去年被抢的鸭宝宝，豁嘴囤积的母爱，就这样，一股脑都给了这些亚成体鸭。
中华秋沙鸭抢夺鸭宝宝是生存的需要，鸭宝宝群越是壮大，抵御天敌的能力越强。可是，对于弱势的豁嘴却有些残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鸭宝宝不敢去爱。随着它的老去，下一个生育期是否可以繁殖，还是未知，只能期待豁嘴这个活着的标本，在没有安装监测器的情况下，以生存的智慧和技能给人类解惑解密。
不知为何，我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豁嘴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以身宣教，让人类获悉中华秋沙鸭在生态里、在自然中，潜藏的密码。其实，动物的世界丰富多彩，它们有情感，有故事，虽然人类无法参与它们的生活，但只要与之相随，渐渐地就会明白动物的肢体语言。读懂读透，需要时间，需要耐性，更多的是需要爱。
为啥受伤的总是豁嘴？想着想着，我再次为豁嘴伤感，为豁嘴担忧。我多想抱抱它，送去我的爱抚。可惜，豁嘴是机警的，我无法靠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