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样的猪八戒
大凡一提到猪八戒,人们的惯常反应包括百度百科上给的介绍都是好吃懒做、既蠢且萌、爱占小便宜、好色、胆小怯懦等一大堆标签。好不容易给个优点,也顶多叫个“憨厚率真”,这个词基本可以理解为“蠢萌”也就是“傻乎乎的可爱”,反正要多惨有多惨。可是为什么喜欢猪八戒的人并不比喜欢孙悟空的人少呢,那是因为孙悟空太强悍,让人觉得不亲近。而猪八戒一身毛病,丑态百出,让人们无端地生出诸多优越感。这种说法可以浓缩为一句话——八戒安好,便是晴天。我觉得这个逻辑确实挺严密,但我还是想心疼八戒一秒。猪二哥,你可知道,一些读者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好,而是你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好。说到这儿,我想再心疼八戒一秒。
其实八戒的真实面貌和我们很多人的认知是不一样的,让我们一一看来。
一、八戒好吃懒做么?
确实好吃,不过事出有因。八戒托生猪胎,食肠宽大,这是客观事实。《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一章中,师兄弟三人变作三清享用供品。八戒和沙僧都是胡吃海喝,悟空却“只吃几个果子,陪他两个”。这个很好理解,一来悟空修行高深,二来猴子饭量本来就比猪小得多,何况还是野猪呢?我一说野猪,受电视剧影响的人又觉得奇怪了。我们看乌巢禅师怎么说的:“野猪挑担子,水怪前头遇。多年老石猴,那里怀嗔怒……”
石猴当然是悟空,水怪是沙僧,野猪是谁?当然就是八戒。经典版《西游记》中的八戒是按家猪的嘴脸塑造的,其实原著中写的是“野猪模样”。为何按家猪塑造?可能是因为看起来比较舒服和可爱吧。
我们拿悟空这样的石猴来跟八戒这样的野猪比饭量,纯粹是欺负人。
跟着唐僧这一路,八戒吃饱的时候是比较少的。难得碰上几回能吃饱的机会,当然就放开嘴巴,风卷残云了。这一点大家应该体谅。
再说懒做,八戒跟悟空这样的劳模比起来确实有些懒。但他该做的一点儿没少做,比如挑担子。我们受电视剧影响太深,总觉得挑担的是沙僧,扛着个耙子甩着大袖子跑的是八戒。其实西行途中大部分时候都是八戒挑担的。“沙僧牵马,八戒挑担,行者紧随左右”是三兄弟的常见分工方式。当然沙僧也确实挑过担,比如八戒被捉了的时候或者悟空有安排的时候,到玉华府就是沙僧按悟空的安排挑的担子。
八戒挑担这件事如来心中有数:“因汝挑担有功,加升汝职正果,做净坛使者。” 取经归来,三藏向唐王介绍时也说八戒“一路上挑担有力,涉水有功”。
都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何况还是这般辛苦呢?
且听八戒心声:“哥啊,你看看数儿么:四片黄藤蔑,长短八条绳。又要防阴雨,毡包三四层。匾担还愁滑,两头钉上钉。铜镶铁打九环杖,篾丝藤缠大斗篷。似这般许多行李,难为老猪一个逐日家担着走,偏你跟师父做徒弟,拿我做长工!”
这担子应该是很重的。再看下面这段描写:
那师父正按辔徐观,又见悟空兄弟方到。悟净道:“师父不曾跌下马来么?”长老骂道:“悟空这泼猴,他把马儿惊了,早是我还骑得住哩!”行者陪笑道:“师父莫骂我,都是猪八戒说马行迟,故此着他快些。”那呆子因赶马,走急了些儿,喘气嘘嘘。口里唧唧哝哝的闹道:“罢了!罢了!见自肚别腰松,担子沉重,挑不上来……”
唐僧责怪,悟净冷观,悟空赔笑,八戒呢?只有挑着担子“喘气嘘嘘”。挑着这么重的担子,经常吃不饱饭,一走就是十万八千里,还经常得不到师兄弟的怜悯与认同,你还忍心说猪二哥好吃懒做么?
除了挑担子,八戒凿碎洞门(好多洞门)、助力师兄(悟空的得力助手)、背回死尸(乌鸡国国王)、怒杀先锋(黄风怪的虎先锋)、拱开道路(拱臭烘烘的七绝岭)、常入水中(谁让他是天蓬元帅)。哪里懒做了?
二、八戒既蠢且萌么?
八戒确实萌。让我们看下面这段描写:
八戒道:“不瞒师父说,老猪自从跟了你,这些时俊了许多哩。若象往常在高老庄走时,把嘴朝前一掬,把耳两头一摆,常吓杀二三十人哩。”行者笑道:“呆子不要乱说,把那丑也收拾起些。”三藏道:“你看悟空说的话!相貌是生成的,你教他怎么收拾?”行者道:“把那个耙子嘴,揣在怀里,莫拿出来;把那蒲扇耳,贴在后面,不要摇动,这就是收拾了。”那八戒真个把嘴揣了,把耳贴了,拱着头,立于左右。
第一点,说话萌,特别会讨师父欢心。从唐僧说悟空“你教他怎么收拾”也能看出唐僧对八戒夸奖自己的话是很受用的。其实不光对唐僧,对悟空也是的,有次悟空变成一个俊俏的小和尚,八戒立刻说:“老猪就滚上二三年,也变不得这等俊俏!”又是夸奖,又是自嘲,“吓杀”和“滚上”这两个词用得要多萌有多萌。第二点,动作萌,特别听悟空的话。悟空让八戒收拾起嘴脸,八戒就努力收拾。大伙儿想想,把嘴揣了,喘气舒服么?把耳贴了,脸热不热?拱着头,脖子疼不疼?但人家八戒就是这么乖乖听话,你说萌不萌?
八戒萌,但八戒一点儿都不蠢。我们先拿八戒请悟空出山降伏黄袍怪这件事来分析一下。
为何要拿这件事做分析呢?因为白骨精一章,悟空被贬走,也算拜八戒所赐。要不是这呆子频频煽风点火,唐僧也不会那么决绝。师父被变成猛虎,自己和沙僧双战黄袍怪而不敌,白龙马也受伤而回,必须去请大师兄,可自己还得罪了大师兄。这就是八戒面对的困难局面。
八戒是怎么做的呢?
一是在群猴中给悟空磕头,在悟空明知故问的情况下,自嘲自己的窘相,让悟空大笑,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二是极力渲染悟净、白龙马与妖怪拼杀惨败的情景,暗示只有悟空才能救师父,激起悟空的好胜心和好战心。三是借白龙马之口称赞悟空是个“有仁有义的君子”,投其所好。“万望哥哥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情,千万救他一救”一句说得恳切之至。四是抓住悟空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弱点,编造妖怪骂他的恶语来激怒悟空,“我剥了他皮,抽了他筋,啃了他骨,吃了他心”,八戒一着急,排比句张嘴就来。四步走下来,悟空欣然应允,八戒大功告成。
请问,这是蠢人做出来的事么?
再举个例子,悟空大战红孩儿,气火攻心,晕了过去,“浑身上下冷如冰”。且看这段描写:
沙和尚满眼垂泪道:“师兄!可惜了你,亿万年不老长生客,如今化作个中途短命人!”八戒笑道:“兄弟莫哭,这猴子佯推死,吓我们哩。你摸他摸,胸前还有一点热气没有?”沙僧道:“浑身都冷了,就有一点儿热气,怎的就是回生?”八戒道:“他有七十二般变化,就有七十二条性命。你扯着脚,等我摆布他。”真个那沙僧扯着脚,八戒扶着头,把他拽个直,推上脚来,盘膝坐定。八戒将两手搓热,仵住他的七窍,使一个按摩禅法。原来那行者被冷水逼了,气阻丹田,不能出声,却幸得八戒按摸揉擦,须臾间,气透三关,转明堂,冲开孔窍……
沙僧“垂泪”,八戒“笑道”,两相对比,可见八戒之淡定;对悟空有七十二条性命的分析,可见八戒之理性冷静;而会使用按摩禅法则更是意外之喜,八戒还有这等好本事。
这两件事一件发生在请悟空出山时,一件发生在悟空晕死时。也就是说当指望不上师兄的时候,八戒的智慧与风范才彰显出来。
三、八戒爱占小便宜么?
确实爱占小便宜,要不就不会承认存私房钱了。多少私房钱呢?七十六回中八戒明确说出,悟空也立刻检查过,也就只有四钱五六分银子,应该说少得可怜。还有一点大家要注意,八戒若事事想占便宜,拈轻怕重,头一件就应该把挑担的活儿给了三弟沙僧。他是二师兄,他让沙僧挑,沙僧也没话说,但八戒并没有。八戒是任劳任怨的真汉子、好和尚。
四、八戒好色么?
确实好色。见蜘蛛精洗澡,变成鱼往人家身下钻,这个确实不厚道。见了女儿国国王,“忍不住口嘴流涎,心头撞鹿,一时间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不觉的都化去也”,其表现也确实不够矜持。看美女这件事,沙僧不会看,悟空不屑看,唐僧不敢看,八戒看了又看。
孟子说:“食色性也。”我们也常说:“爱美之心人皆有知。”这本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但八戒调戏霓裳仙子被贬凡间后依然如此作为,确实修行不够。唐僧看到女儿国国王,也可能会心动。但他不会说“唉呀妈呀,太美了”。他说的应该是“阿弥陀佛”或“罪过,罪过”。八戒好色,但是不装,这是他的可爱之处。
五、八戒胆小怯懦么?
确实胆小,经常被妖怪的长相或阵势给吓住。也确实怯懦,碰到硬茬不敢上。不过只要有师兄带着,就敢去。比如去见灵感大王、去战红鳞大蟒等。也就是说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八戒还是蛮拼的。其实八戒若真的特别胆小怯懦完全可以在悟空点名要他助阵时说:“哥呀,我肚子疼,还是让沙师弟去吧!”但是八戒并没有,而且八戒一旦被妖怪擒住,任你多凶多恶,也绝不会求饶,这是八戒的刚硬之处。
总结一下:猪八戒好吃但不懒做,呆萌但不愚蠢,占便宜但不欺负师弟,爱美女也是符合人欲,胆小怯懦但勇担使命且绝不屈膝求饶。
是的,他就是这样的猪八戒。
看八戒虽平时不大施展身法,请悟空出山时却能“撑起两个耳朵,好便似风篷一般”;看八戒平时嚷嚷着要分家,但看到师父遭难便“不嫌秽污,把个头抱在怀里,跑上山崖。向阳处,寻了个藏风聚气的所在,取钉钯筑了一个坑,把头埋了,又筑起一个坟冢”;看八戒见师兄寡闻,立刻纠正说“哥哥不曾读书,百家姓后有一句上官欧阳”;看八戒想在凤仙郡住上半年,多吃几顿饱饭,被唐僧训斥便“不敢言,掬掬嘴,挑着行囊,打着哈哈”。我们又怎么忍心像悟空一样骂人家“夯货”呢?“猪八戒照镜子”固然里外不是人,但我们拿八戒来照照自己,就一定比人家优越么?
别再拿人家的缺点来彰显我们的优越感了。何况八戒的好多缺点我们自身也有,不是么?让我们因八戒的诸多优点和他身上有着我们同样也有的缺点而喜欢他吧。这样的喜欢才更显尊重,这样的被喜欢才更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