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薛涛《春望词四首》

薛涛,长安人,父亲在京城为官,从小教她读书写诗。薛涛八岁那年,父亲在梧桐树下歇凉,忽有所悟,于是吟诵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随口续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八岁的小薛涛,其聪颖灵慧,已见端倪。

然而好景不长,薛涛的父亲为人正直,得罪权贵被贬。一家人从繁华的京城搬到了遥远的成都。后来父亲染病去世,年仅十四岁的薛涛与母亲相依为命。薛涛不得已,在十六岁时加入乐籍,成为一名营妓。

上帝的右手是仁慈的,但他的左手却可怕。谁能算得到这样一个出身官宦、聪颖灵慧的姑娘竟这么小就沦为妓女了呢?

聪颖美丽、气质出众的薛涛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其中就有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韦皋,后来韦皋甚至推荐薛涛当秘书省校书郎。要知道大诗人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杜牧等都是从这个职位上做起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子担任过“校书郎”。虽未实现,但薛涛之名,自此播于天下。

薛涛四十二岁那年,遇见了她命中的男人——元稹。元稹与白居易齐名,才华出众,风流俊逸。当时元稹三十一岁,正是成熟与激情完美结合的年龄。两人一见如故,坠入爱河。这场姐弟恋轰轰烈烈,差距十一岁的两人竟爱得死去活来、惊天动地。薛涛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这场恋爱当中,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托付之人。但元稹只是个多情才子,却不是重义郎君。两人一块儿幸福地度过了三个多月以后,元稹因任职洛阳,离开了薛涛,再也没回来。

元稹一开始还给薛涛写信,薛涛回信。粉红信纸就是有名的“薛涛笺”。后来,元稹不再来信,薛涛粉红的信笺石沉入海,她在痴痴的等待中慢慢绝望。注意,我在“绝望”这个词前面加的是“慢慢”二字,慢慢绝望,这四个字足以令人痛断肝肠。在这灰暗的人生阶段,薛涛写下了这首《春望词》。

“两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生存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我想起了老舍先生《月牙儿》中的母女两个,母亲为了抚养年幼的女儿沦为妓女,女儿长大后为了照顾衰老的母亲也沦为妓女。她们的生活暗淡无光,如同黑夜;了无生气,恰若死水。她们的命运就是那发出幽幽光辉的残缺的月牙儿。幽幽的光辉,幽幽的诉说。

如果在整日的迎来送往中彻底消磨掉了自尊与希望,成了行尸走肉,倒也不必再痛苦。就怕越是表面欢愉,越是内心孤寂;越是践踏自尊,就越是从心底升起耻辱感。

古时很多妓女也有自尊,也有梦想,也想嫁一个有情有义靠得住的男人,也想儿女承欢于膝下,但她们是妓女,于是,一切皆为笑谈。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敦煌曲子词

曾为亡妻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诗句的元稹,曾与白居易往来酬唱的元稹,依然是当时的风流才子、大众情人。而被他抛弃的薛涛,在脱乐籍后,终身未嫁,孤独终老,于832年去世,终年六十四岁。

元稹是风流多情,薛涛就是水性放浪。元稹的诗文天下闻名,薛涛的苦痛又有几人知道?

后人将薛涛与鱼玄机、李冶、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蜀中四大才女,流传至今的诗作有九十余首,收于《锦江集》。

薛涛走了,有几人知道这世上曾有过这样一位烟花女子?有几人读过她的《锦江集》,明了她的爱与恨呢? 还有李香君、柳如是、寇白门这些谜一样的烟花女子。人们多关注她们的美貌风流,又有几人愿意去了解她们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怨呢?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等不来那与我相守一生的人,我把象征爱情的同心草结得再漂亮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些烟花女子的爱与怨只能独自消受。烟花绚烂,烟花飘散。在由男人们书写的历史卷册中,她们芳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