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尊严去爱你——莲香、红玉
为了爱一个人,放下自己的尊严,这不是牺牲,而是自轻。带上尊严去爱你,因为那样的我才更值得你爱,值得你去呵护与珍惜。
莲香与红玉便是这样两个带上尊严去爱的美丽女性。
《莲香》讲的是书生桑子明与狐女莲香和鬼女李氏的三角恋故事。开篇俗得很,书生独居,美女来访,两情相悦,如胶似漆。我想这并不是因为蒲松龄才尽或技穷,而是因为他太潦倒,也太寂寞。现实生活中,他无处寻觅那份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浪漫,所以只能在自己的著作中寻求慰藉。文人,可怜又可爱。
这个自荐枕席的美女就是莲香。她自称“西家妓女”,虽说有妓女吓唬桑子明在前,如此自称可让桑子明放松警惕,但还是不免让人觉得她耻于自己狐女的身份。一边自卑身份,一边又自荐枕席。又自卑又大胆,这是何必?与之相比,狐女阿绣是为了慰藉痴念真阿绣的刘子固的相思之苦才去找他;家教甚严的青凤是因为耿去病救了她的性命才抛开道德枷锁投入爱人的怀抱;笑语盈盈,让王子服神魂颠倒,为老母尽孝心的婴宁就更不用说了。读完第一段,感觉莲香的格调实在不高。
但接下来的故事,却我让对这位狐女的看法大为改观。
第一处,莲香发现桑子明神情萧索,问他为什么,桑子明推说自己不觉得。莲香不追问更不质问,书中写道:“莲便告别,相约十日。”
第二处,十日里,桑子明天天与鬼女在一起,导致身体每况愈下。莲香为其医好后,桑子明依然不拒绝李氏,且不听莲香苦劝,还以为莲香不让他和李氏在一起是出于妒忌。莲香“怫然径去”。
第三处,李氏借尸还魂于富户张家,想让桑子明入赘其家,桑子明与莲香商量,莲香“怅然良久,便欲别去”。桑子明流泪询问,莲香说你到人家去拜天地,我跟着去算什么呢?
第四处,莲香因李女还魂为人,自己还是狐女身份,所以淡然而死,欲投胎为人。死前说:“子乐生,我乐死,如有缘,十年后可复得见。”且真的再遇桑子明。
这四处,第一处不问,第二处不争,第三处不随,第四处不生。哪一处都没有顺着桑子明的心意,却又都体现出莲香的自尊。
莲香不爱桑子明吗?不爱他怎会自荐枕席于前,治病期间又拒绝与桑子明同床在后?不爱他又怎会一次次进献逆耳忠言?怎会苦劝无益“怫然径去”后用三个月的时间到三山采药,等着救他的痴郎君?怎会有在采药回来见桑子明病入膏肓后说出“田舍郎,我岂妄哉”时的又气又疼?不爱他怎会在李氏主动离开后,桑子明魂不守舍时说出那句“窈娜如此,妾见犹怜,何况男子”的贴心话语?怎会在他迎娶李氏时将一个贫寒之家装饰得“百千笼烛,灿烈如锦”给了桑子明足够的面子?怎会按捺住内心的苦楚扶新妇入青庐?怎会为了得到一个与李氏女平等的人的身份而与他淡然而别,相约十年?
莲香好姑娘,情敌李氏女也被其大度与自尊折服,愿把骸骨与莲香骸骨一处安葬。桑子明何德何能,得莲香如此垂爱?
《红玉》的开篇与《莲香》类似,也是美女深夜到访,只不过一个是敲门,一个是爬梯。红玉与书生冯相如两情缱绻,被冯父撞破。冯父骂红玉不守闺戒,红玉想结束两人之间的关系,冯相如说父命不可违,但要想保持现状,红玉忍辱含垢些即可。意思是暗度陈仓照旧,被老父发现,大不了再挨一顿骂。这个书生的格调与桑子明相差无几。
书中写道:
女言辞决绝,生乃洒涕。
红玉愿为冯相如另觅佳偶,冯相如说自己家里穷,红玉便给了他四十两白金并告诉他卫氏女是他良配。冯相如去卫家提亲,见那卫家女儿“神情光艳”就“心窃喜”。读到这儿,我有些为红玉气苦。不敢大胆地拉着红玉的手说我死也要跟你在一起也就罢了,在红玉说愿为其寻佳偶时竟能说出自己家里穷这种话,而带着红玉给的金子见了卫氏女后“窃喜”时估计早已把红玉抛在脑后。凉薄如此,令人齿寒。
之后因妻子貌美,宋官御史派人来强抢,冯相如父子被痛打,冯妻被抢走后自杀,孩子啼哭不止。后来,冯父怒病交加,也撒手人寰。再后来,有侠士为冯相如出头报仇杀了御史,冯相如因嫌疑最重被捕,孩子也被差役夺走抛弃。
几经波折,冯相如回到了家中,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人生之悲,莫过于此。蒲松龄写冯相如或“泪潸潸堕”,或“于无人处大哭失声”。
就在这时,红玉回来了,在冯相如一无所有的时候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冯相如的儿子。
书中写道:
“烛之,则红玉也。挽一小儿,嬉笑跨下。生不暇问,抱女呜哭,女亦惨然。”
我读到这儿,也不禁眼眶发热。
天还没亮,红玉站起,冯相如问红玉干什么去,红玉说自己该走了。冯相如跪在床头,央求红玉不要走。红玉笑着说我骗你呢,现在家里穷,不夙兴夜寐是不行的。在红玉的操持下,冯家渐渐成了家境殷实之家。
红玉哪里是带来了一个孩子,她给冯相如带来的是一个家呀。
真走是为了不让冯父诟病,假走则是为了试探冯相如对自己是否有情。自尊的红玉,让人油然生敬。
红玉深爱着冯相如,如果不爱就不会“出白金四十两”为他人作嫁衣裳;不爱就不会视冯相如的孩子为自己的孩子(从“儿在女怀,如依其母”可以看出);不爱就不会在冯相如一无所有时给他一个家。
书中写道:“女袅娜如随风欲飘去,而操作过农家妇。”为了他,不用狐仙的法术,踏踏实实过农家日子。
红玉好姑娘,冯相如何德何能,值得红玉如此牺牲?
带上尊严去爱你,我们是并肩而立的两棵树,我不是缠绕在你身上的一根藤。在我的男人一切顺遂时我可以骄傲地对他说:“亲爱的,你很优秀,但我也很有能力。让我们俩一起建设我们的小家庭。”在我的男人不如意时我可以心疼地对他说:“亲爱的,不要焦虑,这个家还有我呢?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呀!”这才是最和谐的婚恋模式。
带上尊严去爱你,爱你而不忘爱自己。
蒲松龄还是太寂寞了,这样两个好姑娘,怎会是这样的选人眼光?蒲翁的男性立场还是太明显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