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修昔底德眼中的雅典大灾疫
希波战争让全希腊人民团结起来共同抵抗波斯帝国的进攻。在战争中斯巴达逐渐成为希腊的盟主,但这场战争同时也让雅典及其同盟发展起来。希波战争之后,雅典逐渐达到鼎盛时期。由爱琴海沿岸各城邦自发组织起来的共同维护海上权益的提洛同盟也逐渐强大起来,雅典被推举为提洛同盟的领导者,并逐渐成为同盟的主导力量,以雅典为主导力量的提洛同盟完全就是雅典帝国。同样,在古希腊,还有斯巴达领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
伯罗奔尼撒战争是以雅典为首的提洛同盟与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之间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战争从公元前431年一直持续到公元前404年,最终斯巴达获胜。这场战争结束了雅典的古典时代,也结束了希腊的民主时代,这场战争导致了整个希腊帝国开始由盛转衰。
从当时战争的形势来看,双方的力量对比一时难分高下。斯巴达人多势众、陆军强大;而雅典海运发达、海上优势较为显著。雅典在伯里克利的领导之下,凭借强大的海军,采取陆上防御、海上进攻的策略。伯里克利认为,斯巴达虽人数众多,但从长远来看,由于缺少必要的经济和资源方面的支持,处于不利地位;而雅典有强大的海军可以封锁敌人,因而胜算较大。但是战争进行到第二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灾疫彻底扭转了双方的力量对比,致使雅典在战争的第一阶段就落于下风,并最终导致盛极一时的雅典帝国走向衰亡的命运”[1]。
公元前430年,伯罗奔尼撒人和他们的同盟者和从前一样,用他们全部军队的2/3侵入亚狄迦。他们到亚狄迦之后不久,灾疫就首先在雅典人中发生了。
一开始是在邻近雅典的港口比雷埃夫斯,有3个人得了一种怪病:起先病人只是发高烧,喉部和眼睛出现严重的炎症,后来开始腹泻,而且根本控制不了,再后来就是全身长满红红的斑点,整个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到后来身体不再听使唤,最后心脏也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同一地区的11个人也同样因这种状况死去,后来灾疫就逐渐扩散开来。
当时,希腊著名的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正好在雅典,而且他也感染了这场灾疫,他真实地记录下了所见所闻,为后世了解和研究这场大灾疫提供了第一手资料。关于当时大灾疫的基本情况,修昔底德这样写道:“当时身体完全健康的人突然开始头部发烧,眼睛变红、发炎;口内从喉中和舌上出血,呼吸不自然、不舒服。其次就是打喷嚏、嗓子变哑;不久之后胸部发痛,接着就开始咳嗽。而后肚子痛,呕吐出医生都没有定名的各种胆汁。这一切都是很痛苦的,大部分时间是干呕,同时产生强烈的抽筋;到了这个阶段,有时抽筋停止了,有时还持续很久。抚摸病人时,可以感觉到他们身体表面上的热度不高,也没有出现苍白色;皮肤略带红色和土色,发现小脓疱和烂疮。但是身体内部发高热,所以就是穿着最薄的亚麻布,病者也不能忍耐,而处于完全裸体的状态。他们大部分人喜欢跳进冷水中,有许多没人照顾的病人实际上也是这样做了,他们跳进大水桶中,以消除他们不可抑制的干渴,因为他们无论喝多少水总是一样的。于是他们长期患着失眠症,不能安静下来。当这种疾病达到顶点的时期,病人的身体并没有衰弱,而是表现出惊人的力量,能够抵抗所有的痛苦,所以在第七天或第八天的时候,他们还有一些力量留着;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多半因为内部高热而死亡。但是如果病人经过这个危险时期而没有死亡,他们的肠胃就会产生强烈的溃烂和不可控制的大泻,这样一来身体就会更加衰弱,后来多半还是会死亡的。因为这种疾病首先从头部开始,进而轮流影响到身体的各个部分,即便是病人逃脱了最恶劣的影响,但是身体四肢还会留下痕迹,它影响生殖器、手指和脚趾,许多病后复原的人丧失了这些器官的作用,也有一些人的眼睛变瞎了。当他们开始好转的时候,也有一些人完全丧失了记忆力,他们不仅不认识他们的朋友,甚至连自己都不认识了。”[2]当时有许多死者的尸体躺在地上没有被埋葬,吃人肉的鸟兽吃了死者尸体,很快就死亡了,所有吃肉的鸟类完全绝迹,在尸体附近或其他地方都看不见鸟类,这就是当时发生灾疫的状况。修昔底德本身也感染了这种灾疫,“我自己患过这种病,这种疾病的实况是难以用语言文字来描述的,他对人类侵害之沉重,几乎不是人所能忍受的,我自己只描述这种病症的现象,记载它的症候,这些知识使人们能够认识它,如果它再发生的话”[3]。
修昔底德继续写道:“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其他普通疾病流行;如果有其他普通疾病发生的话,其结果也最终变成了灾疫。有人因为疏忽而死亡,有些人虽然尽力医治却依旧死亡了。可以说,这个时候还没有找到一个公认的医疗方法:对某些人有益的,对另外一些人却是有害的。那些生来就身体强壮的人不见得就比身体衰弱的人更能抵抗这种疾病,强者和弱者同样因这种疾病而死亡,就是那些治疗得最好的人也是一样。最可怕的是,当人们知道得了这种疾病的时候,便陷入绝望,因此他们马上就采取一种毫无希望的态度,如果这样屈服了就丧失了一切抵抗的力量。由于看护别人而获得疾病的人像羊群一样地死亡着,这种情景也是可怕的,这样死亡的比任何其他原因而死亡的更多。因为人们害怕去看病人,病人即因无人照顾而死亡;因为无人照顾的缘故许多人全家都死光了。”[4]从另一方面来说,当他们真正去看病人的时候,他们自己也丧失了生命,对于那些把这种礼貌当作有关体面的事的人尤其是这样的。这样的人觉得考虑自己的安全是可耻的,他们时常跑到朋友家里去,虽然那时候死者的家属为深重的灾难所压倒,以至于放弃了哀悼死者的通常习惯。但是感觉到病者和垂死者最可怜的是那些他们自己得了灾疫,后来病愈复原的人。他们知道这种病痛的情况,同时觉得他们自己得到安全了,因为他们认为没有人会第二次得这种疾病的;或者如果第二次得了这种病的话,也是不会致死的。这样的人得到各方面的祝贺;在他们复原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很得意,以致他们愚蠢地以为他们以后也不会因其他任何疾病而死亡[5],而实际上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
雅典大灾疫的发生与人口的密度、人员流动性及其生活环境关系密切。当时大量居住在乡村的雅典人接受了伯里克利的建议,举家迁入雅典城。修昔底德写道:“使雅典人的情况更加恶劣的一个因素是把乡村居民迁移到城市里来,这件事对于新来者影响特别不好。他们没有房屋住,事实上他们在炎热的季节里,住在空气不流通的茅舍中,他们像苍蝇一样地死亡着。垂死者的身体互相堆积起来,半死的人在街上到处打滚,或者群集在泉水的周围,因为他们想喝水。他们所居住的神庙中充满了死者的尸体,这些人是在他们中间死掉的。因为这个灾祸有这样压倒的力量,以致人们不知道下一次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对于宗教上或法律上的每条规则都毫不关心。过去所遵守的丧葬仪式现在都不遵守了;他们尽他们能力所及埋葬死者。许多人缺乏埋葬时所必需的东西,因为他们家庭中的人口已经死亡很多了,所以采取了最可耻的方式来埋葬。他们首先找到别人已经做好的火葬堆,把死者放上去,然后直接点起火来;或者他们发现另一个火葬堆正在燃烧着,他们把抬来的尸体放在别人的尸体上就跑开了。”[6]
当大灾疫发展到高峰的时候,“城里各个地方都设立了焚烧点,尤其是那些挤满了难民的地方,甚至连那些神圣的区域也不例外。人们把尸体扔进焚烧炉里,有时因为尸体压着尸体,很多都没有焚烧完全。为了给焚烧点提供足够的木料,甚至专门组成了小队。有的焚烧炉彻夜不息,阴森可怖的浓烟和臭不可闻的气味遮住了城市的上空,熏黑了崭新的建筑上洁白的大理石”。由此可见,当时人死得太多了,还活着的人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掩埋死者,只能现场焚烧。
第一波大灾疫过后,情况稍稍缓解了一些。但是到公元前427年,灾疫第二次在雅典人中间暴发了。事实上灾疫从来就没有完全停止过,即使灾疫的严重性大大地衰减了,第二次灾疫延续了也将近一年。没有什么其他的灾祸比灾疫给雅典人带来更大的损失,或削弱了雅典人更多的战斗力量。在正规军队中,因灾疫而死亡了将近4400名重装步兵和300名骑兵;在人民大众中,没有人知道死亡者的具体人数。这个时候,在雅典、优卑亚和彼奥提亚,特别是彼奥提亚的城市奥科美那斯,还发生了许多次地震。[7]也就是说,这个时期,天灾人祸并举,给当时的雅典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