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祭祀的成立
(一)武帝的五岳
秦与汉初的山川祭祀格局中没有五岳的痕迹。至汉武帝时,“五岳”的概念开始出现在皇帝的祭祀活动中。《汉书·武帝纪》载武帝元封元年(前110)祭祀西岳华山后,明确地称嵩高为“中岳”[201]:
春正月,行幸缑氏。诏曰:“朕用事华山,至于中岳,获驳麃,见夏后启母石。
除了中岳与华山外,武帝也亲至于其余数岳:
〔元封二年〕春,幸缑氏,遂至东莱。夏四月,还祠泰山。(《汉书·武帝纪》)
〔元封〕五年冬,行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嶷。登潜天柱山……遂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春三月,还至泰山,增封。(《汉书·武帝纪》)
其明年冬,上巡南郡,至江陵而东。登礼潜之天柱山,号曰南岳。浮江,自寻阳出枞阳,过彭蠡,礼其名山川。北至琅邪,并海上。四月中,至奉高修封焉。(《史记·封禅书》)
太初元年,冬十月,行幸泰山。(《汉书·武帝纪》)
〔太初〕三年春正月,行东巡海上。夏四月,还,修封泰山,䄠石闾。(《汉书·武帝纪》)
〔天汉三年〕三月,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计。还幸北地,祠常山,瘗玄玉。(《汉书·武帝纪》)[202]
〔太始〕四年春三月,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丙戌,䄠石闾。(《汉书·武帝纪》)
〔征和四年〕三月,上耕于定,还,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䄠石闾。(《汉书·武帝纪》)
《史记·封禅书》在武帝朝的记载中也格外强调“五岳”的概念[203]:
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乃上书献太山及其旁邑,天子以他县偿之。常山王有罪,迁,天子封其弟于真定,以续先王祀,而以常山为郡。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郡。
今上封禅,其后十二岁而还,遍于五岳、四渎矣。
武帝朝对“五岳”的强调,颇异于前代。此时,“五岳”概念在祭祀活动中逐渐凸显,与前代不同的山川祭祀体系随之形成。
(二)武帝南岳考
武帝采纳了以嵩高为中岳的五岳说,五岳名单为:中岳嵩山、西岳华山、北岳常山、东岳泰山、南岳霍山。武帝唯独对南岳进行了重新确认,这一举动在后代产生了很大影响。
《史记·封禅书》载元封五年(前106),武帝“登礼潜之天柱山,号曰南岳”[204]。“号曰南岳”可理解为,武帝正式确认了天柱山作为“南岳”的地位。因此,元封五年可以看作五岳正式进入国家祭祀的时间点。
西汉南岳为庐江潜县之天柱山,又名霍山。先秦文献中多载南岳为江南衡山。因此,霍山、衡山与南岳的关系在后代一度混淆[205]。学者或以为霍山不得为南岳,或以为衡、霍本为一山,或以天柱山的别名为衡山,聚讼纷纭。
衡山与霍山,古来别为两山,不曾共用一名。先秦秦汉之霍山,多指今山西省境内的霍山,又名霍太山。《史》《汉》所载武帝之南岳皆称“天柱山”,《尔雅》《说苑》等书方称之为“霍山”。旧注以为天柱山即霍山,如《风俗通义》指明霍山庙在庐江潜县[206]。后代史籍中,霍山一名更为常用。《史记·楚世家》“吴伐取楚之六、潜”,《正义》曰:“潜城,楚之潜邑,在霍山县东二百步。”[207]是唐代“霍山”已成为县级区划的名称。衡山之名,多见于《禹贡》以来的先秦典籍。不过,早期文献中不见记载衡山别名霍山者,至《汉书·地理志》犹然[208]。所以,庐江潜县之天柱山又名霍山,衡山自先秦以来从未又名为霍山,应无疑义。
从能见的文献来看,以衡山为南岳的说法起源更早。前文所列先秦的三种五岳说中,有两种记载南岳为衡山。《周礼》九州九镇中也有衡而无霍(天柱)[209]。《尚书·舜典》孔《传》:“南岳,衡山。”[210]司马迁作《封禅书》、郑玄注《周礼》皆以衡山为南岳。南岳为衡山当为先秦成说。
经典儒家文献与汉以后的南岳皆为衡山,在一些经学家与研究者看来,《尔雅》所载与武帝所祭的霍山(天柱山)就与经典相悖。因此,他们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弥合异说。有学者认为衡、霍本为一山,如《尔雅》邢昺疏认为位于长沙的衡山本别名霍山,西汉时才将天柱山更名霍山[211]:
而云衡、霍一山二名者,本衡山,一名霍山。汉武帝移岳神于天柱,又名天柱亦为霍。故汉以来衡、霍别耳。
邢昺将霍山与南岳看作不可分的整体,强调衡、霍别为两山是武帝之后的事,这种说法未见文献依据,并不可靠。也有学者认为,霍山与南岳无关。如《后汉书·班彪列传》“曷若四渎五岳”一句下李贤注“五岳”引《尔雅》文,曰:“太山为东岳,衡山为南岳,华山为西岳,恒山为北岳,嵩山为中岳”[212],与前引《尔雅·释山》“霍山为南岳”不同。李贤所引《尔雅》之版本不得而知,唐代五岳中已无霍山而有衡山,李贤作注时可能自然地将南岳与衡山联系在一起,以“南岳霍山”为讹[213]。还有学者以天柱山又名衡山[214]。《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六《南直八》六安州“霍山”条下引《洞天记》曰:“黄帝封五岳,南岳衡山最远,以潜岳副之。……汉武考谶纬,皆以霍山为南岳,故祭其神于此。”又曰:“本名天柱山,亦曰南岳山,又名衡山。”[215]
学者们之所以为衡霍关系争论不止,是因为经典阐释中“南岳为衡”之说具有绝对权威,《尔雅》《史》《汉》所载霍山(天柱山)为南岳又确凿无疑。二者之间的出入,令论者困扰。事实上,包括《尔雅》在内的后代文献中以霍山为南岳的说法,可能多来自西汉实际祭祀之五岳。《白虎通》卷六《巡狩》:
东方为岱宗者何?言万物更相代于东方也。南方为霍山者何?霍之为言护也,言太阳用事,护养万物也。小山绕大山为霍。〔南方衡山者,上承景宿,铨德均物,故曰衡山。〕西方为华山者何?华山之为言获也,言万物成熟,可得获也。……故《尚书大传》曰:五岳,谓岱山、霍山、华山、恒山、嵩也。
方括号中“南方衡山者,上承景宿,铨德均物,故曰衡山”一句,旧本所无。陈立《白虎通疏证》曰:“据《御览》补,此兼明古制以衡山为南岳之义也。”[216]如去掉陈立所补一句,引文中之五岳就与西汉五岳完全一致,即泰山、霍山(天柱山)、华山、嵩山、恒山(常山)。《白虎通》据汉代制度而言,易于理解。后代论者却不能满意,必补足经典的衡山方可。但如在此段中补充衡山一句,一来“五岳”变成了六座山,二来与段末所引《大传》之文不合。《御览》所据之本与陈立所补一句,恐均不可从。对于从《御览》所补之十七字,陈立给出的解释是[217]:
以霍山为南岳,今文家说也。《水经》云:“霍山为南岳,在庐江潜县西南。”《尔雅·释山》“霍山为南岳”,注“即天柱山”。汉武帝以衡山辽阔,谶纬皆以霍山为南岳,故移其神于此。《释山》又云“江南,衡”。注“衡山南岳”者,此周时五岳之制。故《职方》“正南曰荆州,其山镇曰衡山”。《汉地志》“长沙国湘南县,衡山在东南”是也。然则《白虎通》自据汉制言也。
虽然陈立指《白虎通》“据汉制言”是正确的,但他认为天柱山为南岳是今文家说,又认为衡山为南岳是“周制”,皆是强为之说,并不可信。
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卷一〇《山泽》“五岳”条所录之五岳也与武帝之五岳相同[218]:
南方衡山,一名霍山,霍者,万物盛长,垂枝布叶,霍然而大,庙在庐江潜县。
应劭指明南岳霍山在庐江潜县,又称之为衡山,以霍山为别名,此说有误,前文已有说[219]。有趣的是,在这段文字之下,《风俗通义》又引《尚书·尧典》文,并在“五月南巡狩,至于南岳”下按曰:“南岳,衡山也。”[220]应劭的处理与陈立相近:虽不得不承认汉制,但仍不放弃南岳为衡的经典旧说。汉代五岳说还见于《说苑》卷一八《辨物》[221]:
五岳者何谓也,泰山,东岳也;霍山,南岳也;华山,西岳也;常山,北岳也;嵩高山,中岳也。
《说苑》所载之五岳说应即汉代实际施行的五岳说。同样,前引《尔雅·释山》《白虎通》及其所引《尚书大传》中的五岳说皆受到了汉代国家祭祀中的五岳的影响[222]。
综上,霍山在国家祭典中成为南岳的时间早于衡山,但“南岳为衡”则有时代更早的经典依据。汉武帝接受了儒书中的“五岳”说并微作调整,第一次施行了五岳之祭,并由此影响了一大批文献,使衡山与霍山作为不同时空的“南岳”同时存在于文献记载中。在后代,南岳又迁至衡山,这一变动与经学传统紧密相关,这已超出了本书讨论的时代范围,此不赘言。
既然在《尚书》等儒家典籍中,以衡山为南岳的说法更为通行,武帝没有选择衡山为南岳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古书中对此有一些解释,前引陈立《白虎通疏证》中的解释概括了古代注解家的两个主要观点,一是认为衡山过于遥远,其二是认为其中有纬书的影响。以纬书为解,恐不足信。不过,武帝选定天柱山,不会是随意指定,当另有所据。前引《读史方舆纪要》引《洞天记》,载黄帝以潜岳为南岳之副。武帝迷信黄帝,假如方士果以此言游说,当颇能动武帝之心。但史传无载,也就无从确证。武帝选定天柱山的原因,只能付之阙如。现在仅能对武帝何以不选择衡山略作推测。
首先,皇帝的祭祀路线,以及与路线相关的皇帝的人身安全和经济因素皆需要考虑。衡山地处江南,不但与长安相距辽远,且无其他名山大川相佐。武帝在位期间多次出巡,从未行至衡山一带。天柱山位于东方,交通较为方便,更与东方其余名山川相去不远,便于一并祭祀。从这一角度来讲,将重要的南岳设置在辽远的衡山极不经济。
其二,衡山不在“天子郡县”。前文曾提及,史书强调武帝时代“五岳皆在天子之郡”。武帝十分看重对于五岳的掌控权,因此当济北王主动献出泰山旁的城邑时,武帝十分满意,欣然接受。长沙国此时本是小国,也没有撤销或省并的理由。在诸岳皆在天子郡县的情况下,武帝应不会特别将南岳设置在诸侯王国所在。如此,舍衡山而就天柱山也就可以理解了。
其三,衡山位于长沙国。在西汉,处于长江以南的长沙国因其卑湿多瘴、气候恶劣而为人厌弃。如贾谊迁为长沙王太傅,遂自伤不已,以为“寿不得长”[223]。又如《汉书·景十三王传》载长沙定王刘发,“以其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224]。刘发之母地位卑下,又不为景帝所喜,因此刘发被封往“卑湿贫国”长沙。“卑湿”的长沙或许与岳神的身份不符。
(三)武帝朝五岳出现之原因
“五岳”概念在武帝朝受到重视,并最终进入国家祀典,取代秦始皇的东西二分格局,过程十分顺利,未见阻滞。山川之祭的地位仅次于天地之祠,也必得更除秦人旧制、改用汉家法式,其实施只是时间问题。武帝之所以选取“五岳”而非其他系统,与儒家思想的影响及当时政局的变迁都有关系。
在早期文献中,与五岳相关的主题较多出现于儒书,特别是礼书中。至西汉初年,载有五岳说的各种礼书已有广泛流布。《礼记·王制》曰[225]:
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
儒书中,五岳祭祀是级别最高的山川祭祀,专属于天子。武帝时期儒学开始得到重视,儒生地位渐有提升,朝廷立五经博士传习儒家经典,毋庸赘言[226]。五岳说的兴起,与此时儒家学说地位的逐渐上升有关。
在儒家文献中,与五岳关系最为密切的是上古帝王的巡狩封禅故事。武帝追慕上古帝王,常有效法圣君之意,《汉书·董仲舒传》即载[227]:
制曰:盖闻虞舜之时,游于岩郎之上,垂拱无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于日昃不暇食,而宇内亦治。夫帝王之道,岂不同条共贯与?何逸劳之殊也?
武帝所问,皆为传说中的圣贤帝王事迹,颇有自比之意。武帝的巡狩、封禅等活动都可见儒书中所标榜的上古帝王的影响。他对“五岳”概念的兴味也接受了同样的暗示。在武帝之前,五岳归属已有成说,五岳中嵩高、泰山、华山等旧有尊号,皆有久远的祭祀传统。武帝采纳五岳说,无须像秦始皇那样建立一套与前代完全不同的名山大川序列,只需承认这些山岳的特殊地位即可[228]。
山川祭祀也往往与政治格局相呼应。自文帝开始,统治者已着手解决东西有别、郡国异制的问题。武帝施行推恩令,诸侯王国层层分封,权力渐被削夺。至武帝朝,王国已难形成如景帝时七国之乱那样的反叛势力,政治大格局与前朝不同。除削夺诸侯王权力外,武帝还打压控制关东的豪杰势力。《汉书·武帝纪》元朔二年夏,武帝“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将郡国中难以管理的豪杰富商徙至长安附近,“内实京师,外销奸猾”[229]。陈苏镇指出,“武帝这一举动针对的不仅是郭解,也不仅是关东豪杰,而是整个东方文化,是与汉朝法律仍然抵牾不合的关东旧俗”[230],切中肯綮。武帝将中央政府的法度直接推行至关东地区,使关中和关东不但在政治上共同臣服于中央王朝,同时也完成了风俗与文化上的整合。
对关东地区控制的逐步加强使汉武帝有能力改变西汉初年的“关中本位”政策。在此基础上,武帝又向东徙关[231]。辛德勇认为,武帝通过元鼎年间的徙关缔造了一个新的“大关中”,将函谷关和太行山东侧一线都划入中央王朝控制的核心区域[232]。此时,自先秦一贯而下的东西分立格局有了质的改变。在这种情势下,很难想象武帝还愿意接受天下名山川以函谷关为界东西二分的格局。
除了加强对关东地区的控制之外,武帝还大兴对“四夷”的征伐。建元年间,武帝两次出兵闽越。为加强对南越的控制,又经营西南夷,设犍为郡。元鼎六年(前111)冬武帝灭南越,元封元年(前109)灭东越,元封二年出兵击败滇王,同年又出兵朝鲜。在北方边境上,武帝更与匈奴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拉锯战。这些动作说明当时中央政府有足够的能力控制边境,更说明武帝有强烈的愿望,建立一个同一的大一统帝国。五岳概念的核心思想,是以五岳代表五方,成为大一统王朝的象征。《礼记·王制》[233]:
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于江,千里而近;自江至于衡山,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东海,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于流沙,千里而遥。西不尽流沙,南不尽衡山,东不尽东海,北不尽恒山,凡四海之内,断长补短,方三千里,为田八十万亿一万亿亩。
在这段文字中,五岳是王朝的地理标识,也是衡量帝国疆土的准星。此时汉武帝的政治理想与其开创的局面,与五岳观念所指向的格局完全契合[234]。
武帝对五岳的重视,也表现出他对五岳作为地理符号的认同。前文曾引《封禅书》:“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上书献太山及其旁邑,天子以他县偿之。常山王有罪,迁,天子封其弟于真定,以续先王祀,而以常山为郡。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郡。”[235]所谓“五岳皆在天子之郡”,点出武帝收济北泰山县与迁常山王于真定两个动作的含义。此时,五岳对于武帝的意义正如儒家经典中所宣扬的那样,代表着圣王对大一统王朝四方之地的控制力。因此,他必得将五岳所在之地全部收归中央管理。五岳的理念至此终于在操作层面得以实现。
武帝朝五岳的成立也与武帝对山川祭祀的热衷有关。与前朝相比,武帝时期的山川祭祀活动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即位之初,武帝就下诏表示对山川祭祀的兴趣[236]。除封禅泰山、多次修封外,他也频繁祭祀其他山川,又派方士于名山候神。《史记·封禅书》载[237]:
〔元鼎五年〕其冬,公孙卿候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有物如雉,往来城上。……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
武帝相信山川可以降神,于是郡国纷纷修治道路,缮治名山祠庙,以备武帝巡行祭祀。在这一风气下,山川祭祀格局的改变顺理成章。
武帝一朝,已不见对秦设定的“华以西”“崤以东”名山大川的祭祀,五岳祭祀事实上在汉武帝时已经成立。但一方面,此时的五岳祭祀未成制度,仰赖君主巡幸;另一方面,武帝时的祭祀活动过于频繁,因此五岳并不格外突出。一直到宣帝时,五岳四渎“常祠”得以定立,五岳四渎祭祀作为一种制度才真正稳定下来。
(四)作为制度的五岳四渎祭祀
神爵元年(前61),宣帝重新规划天下山川[238]:
制诏太常:“夫江海,百川之大者也,今阙焉无祠。其令祠官以礼为岁事,以四时祠江海雒水,祈为天下丰年焉。”自是五岳、四渎皆有常礼。东岳泰山于博,中岳泰室于嵩高,南岳潜山于潜,西岳华山于华阴,北岳常山于上曲阳,河于临晋,江于江都,淮于平氏,济于临邑界中,皆使者持节侍祠。唯泰山与河岁五祠,江水四,余皆一祷而三祠云。
神爵元年诏中并未一一申述五岳四渎祭祀,仅提出江海“阙焉无祠”,令祠官岁时致祠。武帝时五岳祭祀虽颇为兴盛,但四渎却少被提及,唯《封禅书》云武帝“遍于五岳、四渎”。武帝时“四渎”或未作为一个整体被祭祀,只是礼书中以“五岳四渎”为常说,故顺带提及。至宣帝时,四渎祭祀才成为制度。
宣帝对一些小山川的祭祀也有增减调整[239]:
又祠太室山于即墨,三户山于下密,祠天封苑火井于鸿门。又立岁星、辰星、太白、荧惑、南斗祠于长安城旁。又祠参山八神于曲城,蓬山石社、石鼓于临朐,之罘山于腄,成山于不夜,莱山于黄。
即墨无太室山,《郊祀志》之“太室”应为“天室”之讹。《汉书·地理志》即墨有天室山祠,即宣帝所立,王先谦已有辨正[240]。《汉书·地理志》载下密有三石山祠,王先谦认为《郊祀志》之“三户山”应从《地理志》改为“三石山”,其说甚确。蓬山石社、石鼓不知所祭何神,《地理志》齐郡临朐有逢山祠,或与此相关。至于之罘山、成山、莱山祠所在的腄、不夜、黄三县,本是齐地八神祠之阳主、月主、日主之所在地。宣帝将散布于山东半岛的八神祭祀合于参山曲城,而将原八神祠改为山川祭祀。由此,以五岳四渎为主干,辅之以小山川的祭祀等级建立起来。神爵元年的“五岳四渎皆有常礼”,既标志着西汉王朝山川祭祀格局的最终确立,也标志着中国古代王朝国家祭祀中五岳四渎之祭的正式开始[241]。
宣帝还再次确认了山川祭祀的规格。《史记·封禅书》对秦代名山大川的祭祀规格有较为详细的记载,汉初的一段时间也延续了这个标准[242]:
春以脯酒为岁祷,因泮冻;秋涸冻;冬塞祷祠。其牲用牛犊各一,牢具圭币各异。
《汉书·郊祀志》颜注曰:“塞,谓报其所祈也。”[243]名山大川的祭祀频率为每年三次:春秋按时令祈祷,冬天还报其祷。祭祀以牛为牺牲,瘗埋玉器,与东周的山川祭祀礼仪仿佛。
汉武帝太初二年(前103),祭祀制度又有变更[244]:
及诸名山川用驹者,悉以木禺马代。行过,乃用驹,他礼如故。
此年山川祭祀规格稍有下降,平时用马祭者改以木偶马代替,唯君主亲巡时用马。武帝封泰山后多次修封,泰山的祭祀规格及附属建筑等级不同于其他诸岳。再如前文曾引《汉书·郊祀志》所记武帝封太室并立崈高县事[245]:
〔武帝〕礼登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上闻若有言“万岁”云。问上,上不言。问下,下不言。乃令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毋伐其山木,以山下户凡三百封崈高,为之奉邑,独给祠,复,无有所与。
因为在登山过程中听到有人高呼“万岁”,太室山祠得到了武帝格外的重视,特设崈高县,专供太室山祭祀。
至宣帝时,山川祭祀的规格终于稳定下来。西汉中后期的五岳四渎祭祀应皆沿用神爵元年确定的标准:“皆使者持节侍祠。唯泰山与河岁五祠,江水四,余皆一祷而三祠云。”[246]武帝之后的西汉君主不再亲巡名山大川,五岳四渎由中央政府派出使者按时致祭。黄河与泰山规格最高,一岁致祭五次,即除四时外还有岁首的祭祀,江水一年四次致祭,四时皆有常规祭祀。余皆“一祷而三祠”,即每年春夏秋三祭,兼冬季之“塞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