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结盟的本性

3.人类结盟的本性

人类无论是漂泊或定居、意见一致或争吵,都总是成群结队的。人类的聚合,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源于其结盟或联合的本性。

在收集历史材料的过程中,我们很少愿意原封不动地接纳我们的主题。我们不愿因大量的细节和明显的不一致而感到尴尬。理论上,我们认为,对人类一般本性的研究可用于任何一种制度,这也是为了置我们所探究的问题于我们的理解范围之内,所以,在研究人类事务方面,我们将从结盟本性或异见本性中寻找答案。原始状态是一种战争状态或友好状态。人类出于情感或恐惧而结盟,这也很适合不同学者的解释体系。人类的历史充分表明,人们相互之间互为爱的对象和恐惧的对象;那些证明人类在最初阶段是结盟状态或战争状态的人,都有不少支持自己论断的理由。我们对某一分支或某一派别具有归属感,这似乎往往源于我们对其对立面的敌意:反过来,这种敌意往往出于我们对自己所支持的一方的热忱以及维护自己派别权利的愿望。

孟德斯鸠称:“人生于社会,并存在于社会中。”其实,他尚未了解到人类的诸多特征。我们可以认为,父母之爱(这种爱不会让我们像野蛮人一样抛弃已成年的孩子)会增进感情,因为它融合了关爱及对其早期影响的记忆,加之人类和其他动物所共有的一种特性,即与其种群融合,不假思索地跟随自己的种群。这种特性的最初状态是什么样,我们无从得知;但因人类逐渐适应了群居生活,群居的愉悦和遗憾被认为是人类生活中的主要快乐和痛苦。悲伤和抑郁与独居有关,快乐和开心与和人们聚集有关。在白雪覆盖的海岸上,沙米人的足迹给孤独的水手带来快乐,这些无声而友善的信号唤醒了他对社会的快乐记忆。简言之,一位北行的旅行家在描述完这个无声信号之后说:“我们十分快乐地与人交谈,因为过去13个月里我们从未见过人的踪迹。”[8]但我们不需要经过遥远的观察就可确认这个立场:婴儿在独处时的啼哭,成人在独处时的无精打采;在同伴回来之后,前者的快乐和后者的欢欣,足以证明其在人性之中的坚实基础。

在解释行为时,我们往往忘记自己有这样的行为;我们认为,人类行为的动机并非其所思考之物在其头脑中激发的情绪,而是其在独处和冷静思考时的考量。在这样的情绪之中,除了刻意的对利益的期待之外,往往没有什么重要的了;在我们看来,一项宏大的工程,如构建社会,必定来自于深刻的思考,而且在实际操作中,须着眼于人类从商业与相互支持中获得的益处。但是,不论是与自己种群聚合的倾向,还是对由此产生的益处的感受,都不能体现人类结盟的全部天性。一个人在与朋友、族群共同追求财富一段时间之后,会对他们义无反顾地忠诚,相比之下,那些纽带甚至是很脆弱的。人类发现彼此的慷慨、共同接受毅力的考验,这些都将增强其友情,并在胸中燃起火焰,这是对个人利益或安全的考虑所不能压制的。人在成功或痛苦时看到令其动情之人或物,会欣喜若狂或伤心欲绝。在岛上意外地发现了他的朋友:他在其跟前匍匐在地,“我们在这个亲切的场景里,”丹皮尔(Dampier)说,“默默地对视着。”如果我们要了解一个美洲野蛮人的宗教信仰以及其心中最能代表其虔诚的东西:既不是他对巫师的恐惧,也不是希望空中或丛林中的神灵能够为他提供保护;而是一种炽热的情感,他借此选择并拥抱自己的伙伴,并在艰难的季节坚守;当他独自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时,这种宗教信仰能远距离地激发其精神。[9]无论我们会发现人在熟悉和持续的场景中的社会性格方面的什么证据,或许重要的是,从生活在最简朴状态下的人(他们尚不能感受自己并未实际感觉到的东西)的事例中得到我们的观察。

仅仅相识和惯常行为就会培养感情,社会阅历让心灵产生各种情感。成功与繁荣、不幸与悲伤,都引发各种感情,而这只有在与其同类相处时才会发生。只有在此,人才会忘掉自己的脆弱、对安危和生存的关心;并凭借着使自己发现自身力量的情感行事。在此,他才发现自己的箭比鹰飞得更快,武器也比狮子的利爪或野猪的牙齿能给猎物造成更大的伤口。不仅是他感觉到附近伙伴的支持,在自己部落出风头的想法也激发了他的勇气或使其信心膨胀,并超越其天赋力量所赋予的限度。强烈的敌意或忠诚都是他胸中热忱的第一次释放;受此影响,除了他的目标,其余的都被置之脑后;危险和困难只会使他更加兴奋。

这样的情形显然有利于任何生物的天性,其力量也借此得以增强。如果说勇气是社会给人的礼物的话,那么,我们有理由把人的结盟看做是他们的财富中最高贵的部分。人类不仅可以从中得到力量,还可以得到最快乐的情感;不仅能从中得到更好的部分,而且也几乎可以得到其理性性格的全部。将其单独送到沙漠,他将成为无本之木:尽管还有人的外形,但是他的每一项能力都将受到削弱并衰败;人的个性与人性都将不复存在。

人类远未仅仅从外部便利的角度来衡量社会,因此他们才会在最缺乏这些便利的时候,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且在他们为自己的忠诚付出血的代价之后,才变得最忠诚。情感在遇到最大的困难的时候,才会发出最大的力量:在父母心中,小孩处在危险和苦难之中是他们最大的担心;在一个人心中,当朋友或国家遭受苦难、需要援助时,他的热情将成倍增长。简而言之,正是因为这种天性,我们可以解释为什么即使来自舒适和安全的诱惑可能会诱使他逃离饥荒和危险,到一个更富足更安全的地方,野蛮人对他还在漂泊且缺乏防护能力的部落还会如此固执地忠诚。因此,才有希腊人对国家的热爱,以及早期罗马人诚挚的爱国之情。让这些例子和支配商业国家的精神做比较吧,在这样的国家里,人们或许充分地感受到了个人在保护自己的国家问题上的利益。其实,在这样的国家里(如果曾有的话),人们有时可能是一个孤立的生灵:他发现了令自己和同类相互竞争的东西,而且,为了牛羊和土地所带来的收益,他像对待牛羊和土地那样对待自己的同类。这个我们设想的构建了社会的强大引擎,只倾向于使其成员产生分歧,或在情感纽带断裂之后继续相互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