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教养民族容易出现的腐败

3.有教养民族容易出现的腐败

奢侈与腐败经常相伴相生,甚至可以认为是同义概念。但是为了避免词语引起的争议,我们可以把前者理解为财富的积累和享受财富方式的完善,它同时也是工业的目标或手工业商业的成果。我们用第二个词表达一种真实的弱点或人类性格的堕落,它可能出现在那种技艺达到某种状态之时,我们可以在任何外部环境下和任何状态中找到它的身影。我们还要研究:有教养民族在达到某种奢侈程度,并且具备了某种优势之后,它们经常出现的腐败是什么?

我们不需要回溯到对所有民族,无论是最原始还是最文明的民族的比较之中,从而自满地认为,人类的邪恶是和他们的财产多少不成比例的;或者人类贪婪或淫荡的习惯不能用财富的标准来衡量,也不是某种享乐方式能够决定的。在某些人的个人地位因为他们能对国家的进步作出多少贡献而区分开的地方,对于利益、享乐的同样的情绪就会出现。它们源于脾性或对财富的崇拜;而并不来自于各方都参与其中的特殊的生活方式,也不是因为任何特殊的财产类型,这些让他们关注或让他们渴望的东西。

节制和中庸至少时常在那些我们称之为杰出人士的阶层中拥有,实际上是底层人也有的。无论我们把节俭的性格用于纯粹的节衣缩食上,还是用在某个阶层、某个年龄的人能够接受的居住条件上,我们都很熟知的是,这种高花费的原料并不一定就会导致淫欲或者住在草屋里的人和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相比不常出现的奢侈。人类对不同的环境同样地熟悉,能够得到同样的乐趣,他们同样会被淫欲所诱惑,不管他们是在宫殿里还是在洞穴中。他们放纵与懒散习惯的习得完全在于他们没有其他的追求,再就是自己心中不喜欢其他的职业。如果心灵的情感能够被唤醒,爱欲、崇拜或气愤能够被点燃,宫殿里的奢侈家具还有小屋里的舒适环境都会被人们忽视掉;人类在生气的时候,会忘掉安逸;或当他们疲倦的时候,他们会接受一个丝绸床铺,也可以安睡草垛。

但是我们不能因此断言,奢侈和所有伴随而来的情况(这些情况会促进奢侈的增长,或者在文明社会的分配中会将奢侈作为结果来遵循)会对民族行为毫无影响。如果公共危机和问题暂缓(给商业技艺的发展一个空闲的时间),并得以延续或加剧演变成国家努力的错误方向;如果个人不被召唤起来与自己的国家联合在一起,而只能去追求私人的利益;我们会发现他变得懦弱、利欲熏心,并且卑鄙;这不是因为愉悦感和利益能够变得更有吸引力,而是因为他很少关注别的事情;并且还因为他更愿意研究个人的优势,追求个人的利益。

如果财产和等级不平等这些对于奢侈的追求与享受而言必不可少的东西引入了地位优越和受人尊敬的错误基础;如果单纯考虑富裕还是贫穷,一个等级的人会认为自己是高级的,另一些人则是低级的;如果一个人可以像犯罪一样地自豪,另一个人则卑微地垂头丧气;并且每个等级的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像暴君一样,只想着国家是为了自己而制造的,想要攫取全部人类的权利:尽管在这种比较中,高等级最不容易腐败;或者因教育和个人荣誉感不同,可能还有最多很好的品质留下来;然而一个等级还是变得利欲熏心、奴性十足;另一个则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两者都没有正义之心和好的品德;整个人群都被腐化了,社会的行为因为坏人而改变,同样地,其成员也不再根据公正、独立和自由的原则行事。

关于这个观点,并考虑到抽象的人的品德,从共和国的习惯向君主国的习惯;从热爱平等,到对建立在出身、爵位和财富基础上的屈服感,这一仅有改变对人类而言就是腐败的表现。但是这种腐败还是和某些民族的安全感与兴旺发达密切相关的,它允许有勇气存在,由此个人以及王国的权利才得以长久维持。

君主政体尽管有着它自身的活力,但优越的财产实际上也是一个区分不同等级之人的标志;还有一些其他的要素,没有它们财富就不能成为优越地位的基础,但是人们却鄙视对这种要素的支持,任其自生自灭。这就是出身和爵位、勇气带来的声望、有礼貌的行为,还有某种心智的提升。如果我们假设这种差异被遗忘掉,贵族本身就只能是一种仅靠金钱就能获得的奢华地位;通过奢侈的消费,能够让现在的财富得到最好的维护;奢侈就将成为腐败君主国和共和国的工具,并导致致命的行事方式的瓦解,从此每个地位的人尽管想要获得并表现自己的财富,却没有真正的雄心壮志了。他们既没有上升为贵族的可能,也没有臣民的忠诚;他们就把能够为个人勇气提供规则的荣誉感变成懦弱的虚荣;他们进而沦落到奴隶式的卑下地位,只剩下使其一味忠于上级、忠于王权的忠诚。

当商业技艺很快发展起来并提供了无数的产品,可以装扮或提供摆设、享乐或装备用品时;当这一产品因为仅富人能获得而受人推崇时;当关心的东西、优越地位和等级因此由财富决定时,这样的民族最容易腐败。

在一个技艺更为原始的状态下,尽管财富是不平等分配的,富人也只能积累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他们只能填满自己的谷仓,装扮自己的畜栏;从广阔的土地上获得食物或在更大的土地上放牧。为了享受他们的尊贵地位,他们必须成群结队地生活;为了保护所拥有的财产,他们必须被那些支持他们斗争的朋友包围。他们的荣誉还有安全都系于支持他们的人。他们个人的地位也是源于自身的慷慨,还有心灵的高洁。以这种方式,富人的财产只能用来让所有者具备更慷慨的性格,或成为多数人的保护人,或成为公众所尊敬和喜爱的目标。但当财富和粗陋的尊荣的庞大构成可以用于交换精致的东西;当土地的产出可以变成装备或纯粹装饰时;当多数人的联合不再是出于个人安全的需要时;主人就可能变成自己财富的纯粹消费者:他可以为自己而使用每样东西;他可以使用丰富的原材料满足自己的虚荣,或沉迷于病态而懦弱的华贵之中,这使他们学会在生活必需品中找出可能导致懦弱或愚蠢的东西。

我们知道,波斯人在他们开会的地方见到斯巴达国王时,发现他和士兵席地而坐,就会为自己就食宿所做的储备感到脸红。他让手下把皮毛和地毯撤去,感到自己的卑劣,并想起来他是要和一个人来交往,而不是和一个穿着昂贵衣装的财主交往。

在所有不考验人们的美德和天赋的地方,我们已经习惯了高贵的气场,有钱人从其一批随从中脱颖而出,我们很容易丧失对美德甚至是能力的分辨力。我们根据人们的形象、建筑物、衣着、装备和随从来判断他们。所有这些情况在我们尊重别人的时候扮演着重要地位;如果我们知道主人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我们也不会对其地位表达仰慕,而是带着嫉妒、奴性或垂头丧气的心态来仰视他,这种行为本身就不适合用于逗乐孩童。尽管它被当作一种地位的标志,它能刺激起那些我们称之为伟大之人的野心来,并且刺激起大众的尊敬和崇拜。

我们根据一些商人的产品来判断整个民族,并且认为我们在讨论的是人,但是我们吹嘘的东西却是他们的地产、衣着和宫殿。我们所使用的那些词汇“伟大”“贵族”“等级高”“生活水平高”表明我们已经在这样的环境里把完美的概念换成了装备的特点。在我们看来,优越本身就只是一个由许多能工巧匠完成的耗费巨资的盛会。

对于那些忽视了这种想象之人,或许因为财富能做的已经不只是提供生活必需品,寻求动物式欢娱,所以贪婪和腐败应该和我们无所畏惧有关,或者和我们对低级的享乐之欲求有关;似乎在贪欲得到满足、需求的恐惧消除之后,心灵就会停留在财富这个问题上。但是,它们不仅是富人们追求的乐趣,也不仅是铺满富人餐桌的或激起贪财好利之人欲望的美味佳肴。人的本性很容易满足于自己的享乐。这是一种对高贵的观念,却与财富有关。这是一种因贫穷而感到低贱的感觉,使我们除了富有带来的好处之外,并不能看到其他东西所带来的益处;除了贫穷带来的耻辱之外,感受不到其他东西带来的耻辱。正是这种令人不快的担心不断地让我们放弃各种责任,只会从事卑劣的行径,或者以获取安全为目的从事犯罪行为。

奥伦格·泽比[4]不仅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地位上显得特别节俭,而且因为他的行为节俭,他希望成为国王,而不是继续做印度斯坦的国王。他日常饮食的乐趣和其他乐趣一样简单、节制和严格,他仍然过着隐居生活,把时间都用在处理伟大帝国看起来令人痛苦的事业上了。[5]他放弃了一个如果他把享乐当作目标,本可以沉迷在不受限制的纵欲之中的地位,转向了焦虑担心的生活方式;他的目标是人类伟大的顶峰,获得帝国的财富,而不是满足动物性的快乐还有对本性的感知之中,他篡夺了父亲的王位,谋杀了兄弟,他本可以满载宝石、珍珠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的大象、骆驼和马匹可以形成一个可演变成许多连队编制的军队,可以为他提供像太阳一样耀眼的马具;可以满载着财富走进粗鄙的、对其充满崇拜之情的人群之中,他那让人仰视的高贵地位让他们五体投地,甚至被他的伟大和自己的卑微完全折服。

因为这些目标会刺激占据的欲望,让雄心壮志变成只关心如何操纵自己的臣民;因此他们用一种病态和低贱的情感启发普通人,让他们忍受自己的卑微,变成他人的财产,并将他人看作是一个比自己高贵得多的等级和拥有更高贵的品质。

永久奴役的枷锁因此在东方是牢固不可破的,占有财富带来的华丽排场不逊于人们对剑的恐惧和军队屠杀引发的慑服。在西方还有东方,我们愿意屈服于华丽的设备用品,远离王公的华丽排场。我们或许也会被皱眉所吓倒,或因为微笑而开心,因为那些人不同的处境,他们的有利条件是富有而荣耀的,他们的不利条件是贫穷而凄苦的。我们也可能忽视了人类灵魂的荣誉,因为我们太崇拜财富带来的排场。拥有金子鞍辔的大象可能会吓住奴隶,那些从自己的技艺和努力中却变得腐败而软弱的人,还有那些从祖先那里继承来奴性的人们,被他们天性的温和以及土壤与气候的脆弱特性所软化。

因此,似乎尽管单纯把物质用于奢侈目的可能会和实际作恶有所区别;然而有着很高的商业技艺的民族却暴露在腐败之下,因为它们被允许占有的财富得不到个人美德的支持作为地位的基础,也因为它们没有把注意力转向利益一边,并将其作为通往尊敬和荣誉之路。

有了这样的影响,奢侈通过引入一种君主服从式的模式,不论高贵的出身和世袭的荣誉,这都不是使等级固定和确定的,而是教导人们用武力和礼貌行事,以此来腐化民主国家。或许这证明,政治腐败的出现,即使在君主国中也只源于尊敬财富,源于个人品质和家族地位光环上笼罩的阴影,源于让所有等级的人感染了一样的贪婪、奴性和胆怯。